大学毕业那周的周末，艾什莉将母亲带到办公室来见我。我们闲聊间，话锋便转到了囤积症上。对于自己的病，玛德琳并没有讳莫如深，但我明显看出，她对战胜疾病几乎不抱什么希望。母女二人的交流方式令我吃了一惊，在与我的交流中，艾什莉给我留下的印象是虽然她不喜欢母亲的囤积症，但已经学会了逆来顺受，不采取任何措施。她告诉我：“除了接受现实、不予抵抗，我别无他法。”但在我的办公室中，她却对母亲患病的事实毫不留情地开火。玛德琳试图解释她为何会拥有5个储物柜，但艾什莉打断了她的话，态度强硬地说，储物柜里装的东西不值她花在这些柜子上的钱。“你为什么就不能把那些东西扔掉呢？”艾什莉责问道，而玛德琳的回答里也充满了火药味，从母女一问一答中我看出了她们交流的模式。艾什莉对囤积症有所研究，虽然她心知肚明这种劈头盖脸的责问不但不大可能起效，反而可能会造成伤害，但她似乎无法将几年的忍气吞声和担惊受怕抛之脑后。

从玛德琳的角度来说，对于自己的囤积症，她和女儿一样迷惑不解。直到中年以后，她才发觉自己出了毛病。她曾就诊于多名精神健康专家，而他们既没能确诊她的病，也没能进行有效的治疗，说到这里，她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她在最近进行的一次治疗中意识到，自己从9岁开始就患上这种病了。她觉得，自己的母亲与之有很大的关联。

玛德琳9岁那年，母亲让她把自己书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书桌上堆着一小摊由家庭作业和布朗尼蛋糕包装纸组成的零碎，收拾这些东西对于玛德琳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但几天后，放学回家的她发现桌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扔到了垃圾桶里，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侵犯，并愤愤不平地提出了抗议。可是，那些 “侵犯”仍旧接连不断地在她身上发生着。每天，她都得在垃圾中翻找自己的东西，她的大吵大嚷也由此开始，她告诉我：“我感觉自己的权利被剥夺了。”

玛德琳的各种仪式行为也是大约在那时开始的。起初，她进行的仪式是祈祷。上床前，她由蜘蛛、火光、黑暗，以及无法醒来的可能性而产生的恐惧最难以平复，因此她选择了祈祷。祈祷完一遍后，她会接二连三地祈祷下去，她说：“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开始通宵达旦地作起祈祷来。”十几岁时，她不再忙于祈祷，而是转而进行轻叩和触摸仪式。她觉得自己必须触摸走廊镜子下面摆放的大理石桌子，敲叩桌子的次数视当天的日期而定。对于为何非要这么做，玛德琳本人也一头雾水，只是知道为了确保自己能活到翌日，她不得不出此对策。这些仪式帮助她稳定情绪，让她感到身心泰然。虽然在我们见面时她的仪式行为已没有那么严重了，但她仍需触摸某些东西，并按照日期来规定触摸的次数。

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不知道还有其他人也在遭受着这种强迫性行为之苦，玛德琳对她的仪式行为秘而不宣。丈夫离她而去之后，她的心理治疗师建议她读一本有关百忧解的书，书上提到了触摸和计数仪式行为，她心中嘀咕：你在开玩笑吧？你是说其他人也做这种事情？当玛德琳在影片《尽善尽美》中看到杰克·尼科尔森无法自控地在地板上跺脚时，她在电影院里羞愧得想要钻进地缝，接着她又闷闷不乐起来：他把我的东西偷学走了！

玛德琳12岁时月经初潮，但她那思想极其保守的母亲并没有告诉她该如何处理。玛德琳将使用过的卫生巾偷偷藏在一只装晾衣夹的口袋中，她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什么应对方法，如果扔在垃圾桶里，她担心自己的哥哥们会看见。然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觉得自己的月经流出物是身体的一部分，如果扔掉，她会感到局促不安。母亲发现了玛德琳的袋子，她大惊失色，勒令玛德琳把袋子扔掉。然而风波过后，玛德琳仍依然如故地偷偷保存用过的卫生棉，直到这些卫生棉带来的恶心感超过了扔弃这些身体的组成部分带来的不适感。我们见过一些病例，其中的病人囤积的是用过的卫生棉塞、剪下的指甲，甚至于尿液和粪便。这些东西在这些病人看来，都是自己身上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在上大学三年级时，玛德琳开始积攒衣物、纸张、书籍以及诸如海报等纪念品，并将收藏品堆积在宿舍房间的正中央。她总打算要整理好这些东西，却从未付诸行动。最后，从这堆形似穹顶的物品中，玛德琳看到了带有艺术美感的各种质地和色彩的组合，这使她联想到了古代的坟冢。她和她的室友渐渐地将这堆物品视为一件非同寻常的艺术品，并称之为“物品建筑体”。这堆物品的形状和颜色令玛德琳感到赏心悦目，那些伸出杂物堆之外的东西仿佛承载着它们所象征事件的点点滴滴。把这堆物品拆除是玛德琳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即使稍作变动也是难以想象之举。

大学毕业后，玛德琳有了自己的公寓，她用脏碗碟在洗碗池中创造了另一个“物品建筑体”。这堆碗碟在她的厨房中“盘踞”了两年，她不得不勉强靠着一把勺子、一双刀叉、一只碗和一只杯子度日。在她居住的地方，好像总会有不知不觉中拔地而起的各种物品建筑体，她并没有故意建造这些东西，物品只是自然而然地日积月累，接着，她便会从中发现美学特质，然后这些物品就被原封不动地保存下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