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下了好几天的雨，都是倾盆大雨；强风从东北方吹来。可是今天早晨，天气非常晴朗--蓝蓝的天，温暖的太阳，大海也是蓝色的。

坐在汽车里，置身购物区，看着所有塞满东西的商店，还有忙进忙出的人们，购买各式各样的商品。在西方世界，这就是美好的假期；空气中弥漫着噪音、喧嚣以及人们无休止的交谈声；在商店里，人人似乎都饥饿贪婪，抢着买东西。

目睹这一切--美极了的蓝天、平静的大海，还有怀着贪婪和焦虑的这些人，不禁怀疑，这一切的终点在哪里?有人问，为何世界变成这样子，如果可以这样讲，真想说它如此"贪图享受"（bourgeois，译注：这个英文词指的是资产阶级，追求物质享受和社会地位的人）。我不知道你怎么诠释bourgeois这个英文词--它对你来说有什么样的意义。你可以赋予它一个非常表面的意义，然后把它丢到一旁，也可以仔细地检视这个词的内涵。为何这样狭窄、局限、琐碎的心智，会凌驾且似乎要征服世界上其他的心灵、感觉和活动？什么是bourgeois?使用这个词的时候犹豫不决，因为这个词有许多政治意涵，许多人都用这个词，表示心中的轻蔑态度。在这轻蔑的态度中让人感觉到，这些人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因此，探讨当个资产阶级有何意义，就变得相当有意思了。显然地，对这样的资产阶级而言，财产、金钱、私欲都极为重要，虽然他也许没有财产、没有很多的钱，或是与他人没有联系。世界上有许多这样的人，在宗教领域和艺术家与知识分子的世界里，私欲还是存在的。因此，也许可以说，贪图享受的心是这种私欲的基因。同样地，所谓的"私欲"（self-interest），也很难加以定义。它包含许多细微的意思--有许多方式可以诠释这个英文词。不过，如果仔细检视这个词，深入些探讨，不管"私欲"这个词的含义有多广，无论将它延伸到多少领域里，它都有一种窄化的特质，是一种窄化的活动，一种局限、约束的行为。宗教人士、僧侣、托钵僧，也许抛弃了世俗的东西--财产、金钱、地位甚至名望--可是他的私欲只是转换成更高的层次。他要自己认同他的救世主、他的大师、他的信仰。这种认同本身，这种把自己所有的思想和感觉投入在一个人物、一个形象、一个神话般的希望中的努力，就构成了私欲。因此可以想见，有私欲的地方，就是这种可怕的国家主义，这种分裂人民、种族、国家的根源本身之所在。这样的私欲使心灵狭窄，丧失了弹性和敏捷的觉知行为。技术人员很快就能够熟习技术领域的事项，他可以从一种技术领域转换到另一种技术领域，从一种行业转到另一种行业，甚至从一种信仰转换成另一种信仰，或者从一个国籍换成另一个国籍，但是心灵的这种有限的适应性和弹性并未给予他自由。投注心力在特定信仰或意识形态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无限柔软的心?好比一片草，能弯曲，却不会折断。因此，所谓的资产阶级就是喜爱财产、金钱、私欲的人。你可以问妻子或朋友，你们的关系中是否有私欲。如果你希望对方符合你心中的形象，这就是私欲。如果心中无形象，只是指出特定的生理和心理上的事实，这就是无私欲。

想想这一切--广阔无垠的蓝天，看看在地平线上海与天交会成笔直而神奇的一条线，看看假日闹哄哄的购物活动，在这样的活动中，扼杀了树木、鸟类、动物，还有所有这些人，他们抽烟，喝酒，调情，开着昂贵的汽车--请自问，你是资产阶级吗？也许你是艺术家，是政治人物，是生意人，或者任何平凡的人，从事着微不足道的工作，或者是在厨房或办公室里忙碌着的妇女--无论你的身份是什么，如果在你与他人的关系中有任何一种的私欲存在，包括你所拥有的地位，或者某种信仰、意识形态--那么，你的心灵就难免狭隘琐碎。也许你正从事一份不错的工作，也许你乐于帮助他人，或者是别人口中愉快婚姻的当事者；也许你谈论爱，也许你爱你的妻子、孩子或朋友，可是，如果有一点儿这种毁灭性的私欲，就等于是非常重视财产、地位、金钱和权力的平凡人。这般狭隘的心灵，是无法超越人类自己建造的藩篱的。

还有，坐在汽车内等人，温暖的阳光照在你的脸上，也照在路人的脸上；你看着这些人，惊讶地想知道，人类发生了什么事。年轻人和老人一样，容易陷入习惯里。时尚改变，习惯也跟着改变。但是，陷在任何的传统里或情境中，那就表示，没有把弹性这种不同寻常的特质交赋给心灵。这里，同样有英文词需要加以解释。心灵，或者说意识，可以因为伟大的知识，因为经验、痛苦或者非常的喜悦而伸展。欢愉对心灵的弹性没有帮助--喜悦则有所助益。可是，追求喜悦或者追求享受，就变成了欢愉，这又妨碍了任何性质的自由、敏捷与弹性。就像先前说过的，心智可以从一种技术转到另一种技术，从一种工作换到另一种工作，从一种行为换成另一种行为，从一种信仰转换成一种新的意识形态，但这并不是真正的弹性。只要心灵被任何点、任何经验或者任何知识拴住或束缚了，就无法走远。一旦意识的内容组成意识，这样的内容就阻碍了自由、敏捷以及非凡的运动感。意识的内容就变成了私欲。这样的内容就好像你重视一件家具，或者某样技术、某种信仰或经验：这样的经验、知识、事件就成了私欲的中心。空掉所有意识的内容，就等于让知觉和行动完全地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