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三月(5)

一味 作者:(美)肯·威尔伯


3月9日,星期日

花了一星期的时间,才恢复以往的觉察力和清醒的梦。在纽约的那段时间,我完全失去了全然目睹的能力,入梦和深睡时,我也失去了那份主体的恒常感。换句话说,在梦境和深睡中我是不知不觉的——过去的三四年里,这股觉察的能流时有时无地伴随着我。

经过二十多年的冥想练习,这份持续不断的觉察力——从清醒到入梦到深睡——才有可能出现。以我的情况为例,我一共花了二十五年才办到。其征兆却非常简单:在白天清醒时,你是有意识的;当你进入梦境时,你仍然意识到所有的梦境。那种情况很像是清醒的梦,但是和清醒的梦又有一点不同。通常所谓清醒的梦指的是你可以操纵梦境——你可以选择集体性交、享受一顿美食或飞越山峰,等等。然而持续不断的觉察意味着你不想改变从意识中升起的情境,你只是单纯而又天真地目睹着它。这是一种无拣择的觉察,如明镜一般,平等而完整地映照着一切。因此你在梦境中也维持着清醒的意识,目睹着梦境而不去改变它(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改变它,但通常你是不愿意去改变它的。这种情况我称之为“澄明的梦”,以此区分“清醒的梦”。在许多情况下,我还是使用大家熟知的“清醒的梦”这个词汇,即使如此,我指的仍然是“澄明的梦”。此外,我也采用澄明的深睡或在无梦的深睡中保持默然的目睹)。接着你就能进入无梦的深睡,却仍然维持着觉察,而那时你所觉察的除了纯然而又浩瀚的空寂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内容了。其实“觉察”并不是十分正确的字眼,因为其中并没有主客的对立性。那更像是一种纯粹觉知本身,它没有任何条件、内容、主体和客体。这纯然而又浩瀚的空寂并非什么都没了,而是一种无法被限制的状态。

当你从深睡中出离时,你还是能目睹心智和梦境的活动。换句话说,从自性的空寂中升起了精微的心智活动(梦、意象、象征、概念、幻影、形状),而你能目睹它们显现。这样的梦境持续一会儿之后,接着你开始醒来,你可以看到整个粗钝的物质次元——你的身体、床、房间、物质宇宙、大自然——都直接从精微的心智状态中出现。

换句话说,你刚才与我共同走了一趟“大存有链”之旅——从粗钝的肉体到精微的心智到自性次元的神性,同时进行着上溯空性和下及万有的活动(演化和向下回旋)。当你进入睡眠时,你就从粗钝的肉体(白天清醒状态)进入幽微的心智活动(做梦)再进入自性的空寂(深睡状态)——演化或上溯空性;当你逐渐醒来时,你就从自性次元进入精微次元,然后进入粗钝次元——向下回旋或下及万有。每二十四小时,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个周期。但是持续不断的觉察或目睹,可以让你在经历这些变化时维持清醒的觉知,即使进入无梦的深睡也一样。

自我感大部分存在于粗钝的肉体状态,在幽微的梦境中也残存着自我感,一旦你认同持续不断的觉察,你就打破了对自我的执著。因为自我在精微的次元是几乎不存在的,在自性的空寂中则是完全不存在的(深睡的状态就是一种空寂的状态)。那时你停止认同自我,开始认同纯然无相的觉察,它是无色、无相、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的——纯净的空寂。因为你不再认同某个特定的东西,于是你就能拥抱任何一个出现的现象。自我一旦消失,你就与万有合一了。

这时你仍然拥有清醒状态的自我感,但你不再是小小的自我了。你最深的那个部分和整体法界的明光合一了。你即是每瞬间出现的每一样东西。你不仅看着天空,你就是天空。你不只触摸着大地,你就是大地。你不是在听雨,你就是雨。神秘主义者称这种状态为“一味”。

这不是在写诗,而是一种直接的体悟,直接得犹如在脸上泼冷水一般。某位伟大的禅师在开悟时说过这么一句话:“我听到钟声响起,我和钟都不见了,存在的只有钟声罢了。”在那不二的钟声里便是整体法界,其中的主客对立变成了一味,无限终于快乐地交出了它的秘密。奥尔德斯·赫胥黎和休斯顿·史密斯曾经提醒我们,一味或宇宙意识——与创造的源头合一的感觉——乃是世界各大智慧传承在宇宙交感之下的核心教诲。一味的境界并不是一种幻觉、幻想或精神失常的产物,而是无数的瑜伽士、圣人和智者的直接体悟及圣约。

它是非常单纯、非常明显、非常清晰的——具体易懂而又无误的。

3月10日,星期一

奥尔德斯·赫胥黎写过一本著名的书——《长青哲学》,内容是世界各大智慧传承的核心教诲。休斯顿·史密斯所著的《遗忘的真理》,仍然是这本书的最佳导论。我曾经为《人本心理学月刊》写过一篇论文,其中谈道:“世人所熟知的长青哲学——长青意味着在每一种文化,在每一个时代,它都以相同的面貌出现——不但是各大宗教,从基督教、犹太教、佛教到道教的核心教诲,也是东西南北最伟大的哲学家、科学家与心理学家的思想核心。因为长青哲学的分布如此之广(其细节我等一下会加以解释),所以它极可能是人类历史上出现的最严重的错误知识,但也可能是最真实最正确的知识(我将这篇论文收在《灵性之眼》的第一章)。”

那么长青哲学的细节到底是什么?简而言之,长青哲学就是大存有链终结于一味。

这并不意味着长青哲学所涉及的每一件事都是金科玉律。我写过一篇论文《新长青哲学》,指出长青哲学需要被赋予更现代化的诠释(我将这篇论文收在《灵性之眼》的第二章)。虽然如此,各大智慧传承的教诲仍然是我们在了解这个宇宙时必须认真而虔诚依恃的思想骨架。

它的核心精神就是对一味的体悟——清晰、明显、无误,而又无法动摇。

3月11日,星期二

无法动摇是需要进一步练习的。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中止了这不二的觉察,干扰了这连续不断的觉知?到底是什么东西将你从一切万有中抛出,使你进入分裂的自我和静待着你的痛苦中。以我的情况而言,只要喝一杯红酒,我就失去觉察了(睡前如果喝下一杯红酒,我对于梦境和深睡的状态便失去了觉知。我确信某些伟大的瑜伽士即使喝了酒,也能在三种状态中维持觉察,但不是我)。压力通常不会干扰这份持续不断的觉察力。在纽约停留的那几天,我喝了好几杯葡萄酒,这才是干扰我目睹的真正原因。从另一方面来看,我到纽约为的是推销自己,而我不善于优雅地处理这种事——不是做得不够,就是做得太过火——主要是我觉得很难为情。所以那一周我可能进入了自我紧缩的状态,而失去了稳定的目睹。

昨夜这一切又似乎得到重整。一开始,我的梦并不清醒,我梦到一个女人和我坐在拉玛那·马哈希尊者的面前,周围似乎有很多人,但我并没有去注意他们。那个女人正在解释如何自我探究,也就是练习参究“我是谁”,然后试着去感觉意识的源头,试图寻找当下纯然的目睹。不知为何那个女人的解释全错了,她把它解释成了一种努力觉察的结果。我看了一眼拉玛那,然后说:“不,不需要努力,你只需注意到你早就在觉知了,那份觉知本身就是了,完全不需要努力。”拉玛那面露微笑,我的心和他的心立即融为一体。从那一刻起,我进入了清醒的梦,更准确地说,就是目睹梦境。目睹的能量和持续不断的觉察一直伴随着我,到目前为止已经几天几夜了。几年来,这种情况总是时有时无地出现。

那是一个非常迷人的过程。纯然的空寂中没有任何束缚,它灿烂、纯粹、自由、无限,超越光明,也超越至乐,而又没有任何条件。拉玛那将这深刻的目睹(或者说连续不断的觉知)称为“我即自性”,因为这目睹能觉察得到小我或自我的存在。肯·威尔伯只是“我即自性”在粗钝次元的示现罢了,他根本不是肯,而是“一切万有”。肯有生死,然而“我即自性”从未进入时间之流。“我即自性”是不生不灭的,整个法界的存在,感觉上就是我自己的存在。每一个有情众生都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只要他能承担得起这“无我”的“我即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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