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5.日本的乡俗

其实你不懂日本 作者:郁乃


 

在中国时,我是个花钱不眨眼的小女人。常常是工资发下来不到半月,就钱包危机。青黄不接的日子怎么办?自然是东吃一家,西呼一顿。口袋里有钱时,我请朋友吃香的喝辣的。没钱时,朋友们请我大吃小咽。大家都没钱时,以茶代饭,也可以聊上几个小时不歇口。我不愿把钱裁成碎条来用,我的周围也少有斤斤计较的人,这大概就叫人以类聚吧。

中国人,尤其是东北人,要是被人称为小气鬼,那就连居民委员会的治保老太太也不愿去他家的门前转悠。北方人豪情仗义,气吞山河。酒宴下来,要是有人几毛钱地算着均摊的话,非被壮士的铁拳送到江南不可。南方人称东北人为傻瓜,东北人则自乐其道,曰:大气。我也这样想。不知是不是白山黑水的辽阔,培育了此天性。

八千里路云与月地到了日本后,我抱定了“入乡随俗”的尚方宝剑,摸着石头过河,走着瞧地寒窗苦日。熟悉了一段时间后,我与几个同学去池袋一家咖啡馆聚餐。结账时,台湾的李兄振臂高呼:女士五百日元,男士一千日元。他勇敢地先去算了账再回头跟大家收钱,七八个人倒也没费多少时间就搞清了账。

到日本后听人说,日本的习惯,是饭后茶毕均摊付账,算到小数点后几位才罢休,且男女平等。总是半信半疑,觉得友人夸大其谈。直到我亲眼目睹过后,才确信无疑地咽着口水压惊。

一次到汉堡店进餐,邻桌是一对年轻的恋人。只见他与她面面相对,男的双目紧盯着桌上的两个汉堡,两杯可乐,一包炸土豆条。屈指算着各自该均摊多少钱。不知道是脑量不够,还是小数点后的四舍五入太难断,只见他嘴里翻滚着一堆数字,两个眼珠子快要垂直跌落到土豆条里。

对面的女伴一脸焦虑,担心男友算不过账又不便插嘴帮忙,多少顾及了男人死要面子的秉性。好半天,男的才理好了账,只见女的把该当的钱递给男友,松口气,于是俩人才四目相视,满面柔情地吃起汉堡。邻桌的我猜想那包土豆条早已凉硬,吃不出热味了吧。这对20岁左右的情侣,吃着说着,忽见男的又脸肉僵硬地对女友说,她应再付他十日元才对账。女的顺从地再掏出钱包,摸出一枚硬币放到男友的面前。我看着这一幕生动活现的闹剧,苦笑不是地坐着发愣。

分钱必争,管你是爹妈还是情人,这就是日本社会的习俗。如果此剧换在中国东北,我想女的非把两个汉堡像手榴弹一样地投向男人不可,然后拂袖而去。换了香港女人,更会从嘴里直射导弹,把男人击倒。后来,我又亲自经历过一件斤斤计较的琐事,方才相信了友人的言说真真不假。那是我留学日本几个月后的事情,留学生会馆里的一位日本男生,约我去东京西郊的公园赏秋。平日里在餐厅,他总是和气地先跟我打招呼,常同桌边吃边聊。不像那几个日本女学生,搬进馆里住的目的,就是找白人男生练英语。秋风里,哪个青春女子不风情万种呢?我愉快地答应了这个叫下田的日本男生的邀请,周日跟他去郊游。

约好地铁车站售票口见,当我如约赶去时,下田手里握着自己的车票,等我买票。因为要中途换车,我站在售票口,仰着脖子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价格换算表。我转身向下田求援,让他再买一张票,我付钱给他。下田却伸手先取了我的钱,才去帮我买票。天哪,怎么这么小心眼,难道我会赖你几百日元的车票?

平生最厌恶的小气男人,偏偏让我在一个本该浪漫的日子里碰上了。为了不失信,我心中极不情愿地草草结束了那天的短旅。后来,我虽然仍礼貌地与下田打着招呼,却再也提不起兴趣去碰撞他那对原本还算可爱的小眼睛。一颗微型小气弹,炸得我心灰意冷,远远地拒绝了他的热情追求。

年复一年地在日本住下来,入乡久了,俗也就随得多了。一次和几个女友吃午餐,结账时,那个叫田中太太的太太(台湾人,随夫姓叫田中太太)随心应手地从包里掏出个小计算器,聚精会神地算了起来,我和另外两个日本太太耐心地守在收款机旁。可能是小数点后的数字不好算,只见田中太太的两道眉毛,扭成了一条麻花。另外的两个日本太太像和尚打坐,声在肚里,运气暗算。看着三个女人的辛苦,我忍不住大概算个数报给田中太太,被她摇头否决,直到大家摊派不差一二日元才罢休。回去的路上,田中太太太太用她那没有卷舌音的普通话,语重心长地教导我:在日本,大家谁也不能欠谁一分钱,越是亲朋好友越要算得清楚。你要准备一个袖珍计算器,随身必备。

以后的日子里,田中太太的叮嘱不敢忘记,我却一直也没有买个计算器随身携带。与别人聚餐时,小数点后的几十块钱,常被我马虎地算在自己名下。本性难改,自戏为入乡随半俗,乐在其中,活得轻松,天涯海角任我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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