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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官之道(3)

升官 作者:梁佛金


第二天,叶妈提着个小包袱,牵着大刚,来到了王祥家。隔日,她想儿子,带了两棵百合栽上。从此,百合花在王家院子里落户了。

叶妈做梦也想不到,世道跟她开了个玩笑。大刚被“借”走后的翌年,百合花开的时候,王祥生下了长女王玉玲;两年后,又是在百合花开的时候,生下了次女王玉珍;文革那年,百合成了毒草,生生给掐了,而三女王玉珠却钻了出来。在阿珠即将降生的时候,王祥因为搞自发被揪斗,偷渡走了,从此杳无音讯。王妻产下阿珠百日不到,因月子风死了。叶妈埋了王妻,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哪里离得开?于是她成了王家的主人,四个孩子的母亲。她把早就断了奶水的乳房塞到阿珠嘴里。阿珠起初吮不出奶大哭,哭过了又吮,终于就吮出了奶。大刚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大哥,阿珍和阿珠,是他用背带背大的……叶妈就这样迷糊着又过了大半天。大刚醒过来了,医生和护士在忙碌着,她高兴得直想抱儿子亲儿子。可医生不让她和大刚说话,更不允许她碰大刚。她知道这里由不得自己任性了,只好在一旁敛手闭目而立,心里默默地念着阿弥陀佛。

猛然间,她倒下了。医生护士吓得半死,七手八脚地要抢救,却突然都笑了。这个顽固不化的老人,几天几夜守在病房,无论如何不肯休息,却在儿子醒过来的这一刻,死沉死沉地睡着了。

钟诚遭遇了郝正仁的冷漠,到大刚的病房哭了一场之后,连夜写了一份检讨。他不敢见郝正仁,请两办主任官尤转呈。接着,一刻也不敢怠慢,召开会议,察看现场,统计损失,抚恤死伤,恢复生产,向上汇报,忙得脚跟打后脑勺。凭他的经验和努力,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可他仍然食不甘味,睡不安稳。大爆炸前,区委组织部已经找他谈了话,要他调离南湾,几个闲职任他挑。他知道自己失宠了。这场爆炸,他屋漏偏逢连夜雨,烂船恰遇顶头风,一个“临阵逃脱”的罪名,将使他面临着炒鱿鱼出洋相,变成不齿于市民的狗屎堆。干了大半辈子,竟然是这样的下场,让他无法接受却又不可避免。他想倾诉,想解释,可郝正仁把倾诉和解释的门给封死了,只能等着在全市的大会上、党报刊物上检讨了。本来就没有关系没有后台,更加上立马就要成为落水狗,一个完全没有前途,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跟死人没有两样,谁愿听你倾诉?谁愿听你解释?临时抱佛脚,后悔也迟了。他又想起了大刚。这个年龄比他小资历也比他浅的叶大刚,是他唯一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他不指望大刚能帮他,但他知道大刚绝不会落井下石。他能听他把话讲完,能理解他,能安慰他几句。人到了心灰意冷的时候,哪怕是几句安慰几句劝导,也是雪中送炭呀!

他来到了大刚的病房。叶妈小声但严厉地警告他,大刚刚睡,不准讲话!他知道叶妈不是冲着他而严厉的,这个爱子如命的老女人,就算国家主席来了,搅了她儿子的梦,她都绝不会留面子的。他从心底里羡慕大刚有这样的好母亲,羡慕大刚身边的几个好女人。他联想到单扇门。要不是她的胡搅蛮缠,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我早就有预感,我一定会死在她的手上,至少政治生命会给她葬送了。果不其然!唉,女人啊!他静静地坐下,双手埋在头发里。一股从丹田直往上涌的气流,呛得他嗓门哽塞,鼻尖一酸,两串泪竟又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他几乎从不流泪,人们也觉得他是条硬汉,可在死人一般的大刚面前,他却流了两次泪。直到病房的门被推开,他才匆匆抹了抹泪,若无其事地看一眼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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