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矫诏征郡卒赣水血气腥(5)

亭长小武 作者:史杰鹏


靳莫如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地说道:“都尉本来就主管一郡的盗贼和甲兵,怎么能把责任推到一个小小县吏身上?昨日贼势那样强大,即便调拨所有县吏,也只是孤羊入群狼。如果当初都尉治郡严谨,哪里会有那么多盗贼?也不知道每年考核,他们是怎么蒙混过关的。”

公孙昌越发诧异:“邑君怎么这么说?高府君可是令夫君,又是鄂邑盖公主举荐来的,恐怕不好说他不尽责吧--邑君是不是太累了?”

“妾身现在很清醒,”靳莫如依旧一脸冷漠,“妾身一门五侯,世受皇帝陛下隆恩,绝对不会做朋党为奸的事。即便是妾身的丈夫,只要的确失职了,妾身也只有告诉家父和家兄,如实奏明皇帝陛下。沈县丞年轻有为,吏材明敏,行事果断,如果不是他,又哪里能捕获朱安世?恐怕整个县都要遭群盗残劫。况且--南昌县是军事重地,不采取权宜之策,击灭群贼,那损失更是无可弥补。”

公孙昌还想说话,他的大嫂扯了扯他的衣襟,挤出一点笑容对靳莫如说:“邑君的话也有道理,也许是我等见识浅陋吧。我等暂且告退了。”

他们两个人走出去,转过弯,公孙昌低声埋怨道:“靳氏怎么这般古怪?自己丈夫死了,看不出她半点悲伤,反而汲汲为一个小吏辩解。”

他大嫂叹口气:“那有什么办法,她父亲和兄长现在正得皇帝陛下宠幸,咱们惹不起。况且,我听说她对高府君并不喜欢,只是慑于皇太子的威势,才勉强出嫁的。”

公孙昌不悦地说:“家叔官拜丞相,号称万石君侯。他们一门五侯,也就仅仅抵得家叔一个,何况我堂兄下狱前还是中二千石的大吏呢。”

“再别提你叔叔了,在他前头,皇帝陛下已经杀了好几个丞相。你叔叔当时听说拜他为相,不是吓得痛哭流涕,要皇帝陛下收回成命吗!唉,现在皇帝陛下对你叔叔又不满意,真是让人辗转反侧。我嫁到你们公孙家,想来想去,恨不能放弃劳作,干脆日日美衣甘食,把钱财全花个干净,免得将来伏斧质断头时后悔。”

公孙昌看看四周,捏住嫂子的手,安慰道:“大嫂不必忧伤,哪里就至于到那地步。现在家兄死了,对你我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啊。”他色迷迷地笑笑,“嘿嘿,大嫂刚才说起高辟兵那头肥猪,的确是可笑得很,据说他很早就不能人道,否则不会这么久也没有一个子嗣。他又比靳氏大了近二十岁。也难怪靳氏看到他死了,反而有如释重负的表情了。刚才那个姓沈的小吏眉清目秀,你说说看,那靳氏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思啊?”

大嫂挣脱他的手:“你疯了,在这外面--如果被人看见告上去,我等就都完蛋了。你也知道,叔嫂和奸,要判腰斩--你别提人家高辟兵了,你阿兄在床上难道就行了?如果他行的话,我怎么会和你搞上。说来好笑,豫章郡都尉和都尉丞,两个都不是真正的男人,也难怪整个郡盗贼横行了。人家靳氏年轻貌美,嫁了那么头肥猪,也的确冤枉。她心中的悲戚,我是能切身领会的。就算看上了那小吏,也没什么不对。郎才女貌,倒也挺般配的。不过那小吏出身贫苦,家世低微,想娶到侯门千金做妻子,恐怕也是做梦。况且,他的脑袋这回保不保得住,还是个未知数呢。”

“管他娘的。”公孙昌道,“总之我们刚才的表现是必要的。不能让人说家兄、夫君死了,没有一点悲伤和义愤的神色。现在我们静等长安报文,很快就可以回老家享福了。”

小武送走了靳莫如,在县廷的堂上打转,他要试试,能否让朱安世开口。然后,他下定了主意,提着一匣酒菜,进了关押朱安世的密室。

朱安世颈上戴着铁钳,手上戴着桎梏,脚上戴着铁脚上的刑具,相当于脚镣。,全副武装地箕坐在草席上,看见小武,脸上表情很是漠然,道:“小竖子,还跑来干什么?有种就将老子一刀杀了。”

小武笑道:“想和大侠聊聊天下趣事和三辅旧闻。”

“哈哈,”朱安世大笑,“要说趣事旧闻,老子胸中还真有不少。不过你这小竖子前倨后恭,定然不是想听趣事来的。酒菜我笑纳了,趣事可以讲两桩,其他的,你就死了心吧。”

小武道:“好,爽快。”他跪坐在席上,打开朱安世手上的桎梏,又给朱安世满满地斟了一杯酒,道,“请大侠莫怪,职责所在,不能不捕你。”

朱安世揉搓自己的手腕,骂道:“老子手都麻了,劳烦你给老子喂一杯。”

小武长跪道:“敬闻命,敢不听从。”将酒杯递到朱安世唇边,朱安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笑道:“你这小竖子倒懂点礼仪,知道敬重长者。刚才不怕我出手将你卡死?”

“我死倒不足惜,只怕朱大侠活着比死还不如,这种卑劣的事,只有最不要脸的人才会做吧?”小武笑嘻嘻地说,又撕了一条狗腿递给朱安世。

朱安世接过狗腿大嚼,一会笑道:“你很会谄媚,这点我倒是没想到。”

小武道:“我要是会谄媚,就不止现在还做个守县丞。”

两人边说边觥筹交错,小武一个劲问朱安世的辉煌经历,朱安世好像憋久了,慢慢滔滔不绝起来,一时醉醺醺的。小武假装不经意问道:“朱大侠,君知不知道,这天下谁最迫切想捕获君?”

“不就是刘彻吗?”朱安世叹口气,“妈的,没想到老子纵横江湖三十来年,失手栽在你这小竖子手里。不过说实话,老子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顾一切的击斩法,当时真有点犯糊涂了。”

小武笑道:“朱大侠,这可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我顾了一切,仍旧是个死。谚语说得好:‘畏首畏尾,身其余几?’总之一切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朱安世点点头:“如果我早二十年碰上你,脑袋也不能留到今天。虽然你只是个小竖子,我觉得比那帮浪得虚名的酷吏强,有我们豪侠的风格。”

小武又劝了他一杯,道:“臣从小也是以朱家、郭解等人为榜样的,可惜7体素羸弱,家又贫困,不足以交接游侠……唉,臣有一点死活想不明白,君怎么得罪了当朝丞相公孙贺,他难道和君的指使人有关吗?”

“小竖子,你倒是很聪明,如果要问我指使人是谁,我自然死也不会说。”朱安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得罪公孙贺?那个老竖子,他儿子当初跟我交情还不错呢。在长陵居住的时候,我和他是邻居。他原来是北地郡义渠的胡人,一个戎狄而已,后来归顺汉家,在军队里混,随着军功积累,慢慢升了官。他儿子是个浑蛋兼财迷,小时候我们常常一起结伴去挖三辅的富家坟墓,劫掠贵重的陪葬品。哼,他有很多阴事都足以腰斩。不过,我们的交情一直还不错。这次我逃出三辅,投奔东南,就是他出的主意,他还给了我不少金银,算是很讲义气了。嘿嘿,你提到他,是不是想用反间计啊,难道我会那么容易上当吗?”

小武笑道:“可是君刚才说得已经不少了。”

朱安世哈哈大笑:“那又怎么样,就你一个人在这,没有旁证,你当不了证据的。你知道我们这类人的性格,死可以,但是义气不能不要,否则还怎么出去混?”

“嗯,的确,这也是臣佩服你们的地方。不过,君虽然讲义气,未必公孙敬声一家会像君一样。他们不是大侠,他们是汉家大吏,不懂你们这些规矩。即便懂,也不会遵循。只怕君的血可以使他的车藩染得更红了汉代的规矩,二千石的官员,乘坐的车厢两侧都要涂上红色,不足二千石的,只能将车的左边涂红。。君的确很慷慨,肯把颈血献给好友当染料,这是一个大大的人情。”小武夹了一块狗肉,塞在嘴里。

朱安世怔住了,奇怪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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