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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意丞相怒逃死正屏营(3)

亭长小武 作者:史杰鹏


他看着刘丽都的倩影,咽了咽口水,谄媚地对刘胥说:“翁主舞姿如此动人,请原谅外臣词拙,实在找不到夸奖的词语来了。”

刘胥这时似乎已经喝得半酣,没有理会赵何齐的话,站起大笑道:“女儿你且歇会儿,今日寡人实在太高兴了,左爱姬,你给寡人鼓起你们家乡的巫山云舞曲,寡人要舞剑高歌和之。”

说着,他离了席位,剑光如虹,这个王的身姿也着实矫健,无怪乎从小就能格斗熊罴,他舞到兴起,慷慨高歌起来:

欲久生兮安有终?

思长乐兮讵无穷?

奉天期兮靡不通。

乘天马兮遨云中。

下视蒿里兮何朦胧。

取酒为乐兮长融融。

富贵皆可踵,

独死不得取代庸!

他唱完,拄剑于地,突然激昂不可抑止,涕泗滂沱。赵何齐见其如此,心中有些不快,看这广陵王表面粗鄙,骨子里竟然如此多愁善感。不过好好的一场欢宴,就这样被他搅了,真是遗憾。赵儿何齐站起来,举起酒杯劝慰道:“大王,你可能累了吧,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再请大王赐个方便的场合,何齐有要事要与大王商量。”

刘丽都也嘟起嘴,不满地说:“大王好不让人扫兴。这么好的时刻,怎么哭起来了?”刘胥有些不好意思,呵呵笑道:“这是我前几天作的歌辞。今天一时高兴,就唱来助兴。其实哪有悲伤,不都是些劝人及时行乐的意思吗?”他接过赵何齐递过的酒杯,仰首一口饮尽,把剑递给侍者,道,“赵先生不必担心,凭这点酒还醉不倒寡人,寡人非常清醒。赵先生有什么事,可以直说。在座的其实都是寡人的姬妾宫人和心腹家臣,没有什么不便的。”

赵何齐哦了一声,说:“好,大王真是雄姿英发,身为长安贵胄,却也雅好楚声。看来王妃也是楚国人了。这次楚王让臣带来了一个人,恐怕大王会感兴趣的。”

刘胥朝赵何齐身边扫了一眼,好奇地说:“什么人啊?”赵何齐道:“大王如果愿见,臣就立即派人将他召来。”刘胥道:“请马上召来吧。”赵何齐吩咐随从,“请李神巫,就说楚王召见。”

随从应声出去,一会儿引了一个人进来。那人穿着黑袍,绾着男人的发髻,戴着黑色纱冠,全身上下如一截烧毁的木材,看不出是男是女。他走到刘胥面前长跪施礼,刘胥见其面目乌黑僵硬,心中颇有些寒意,莫不是鬼吧?他这么想。这时赵何齐介绍道:“大王,这位先生名叫李女媭,我们楚国有名的神巫,故籍南郡秭归,乃是我们大王重金聘请到彭城来的。”

李女媭,听这名字,应该是女人了。刘胥心中不喜,勉强揖道,“得见先生,有幸有幸。”

李女媭笑了,像老树开裂一般,她说:“大王多礼了。刚才在外面侧闻大王唱歌,‘独死不得取代庸’一句,实在悲凉怆恻,让人低徊。是啊,贵为王侯,这人世间,什么事都可以雇人来做,独有死亡,是绝对找不到人代替的,否则,那就不是自己的死,而是别人的死了。不过,大王又何必如此悲凉,臣学过相术,刚才细看大王的容貌,实在贵不可言,有位登至尊之望啊!”她声音辀磔,宛如劣锯锯木,与其容貌可谓天作地合。

刘胥虽不喜欢这刺耳的声音,但听她讲的内容,精神陡然一振。

赵何齐插嘴道:“大王,李神巫不但会看相,而且擅长巫蛊,只要找到所憎恨之人的生辰八字,由她来祭祷,就可置那人于死地。她产于当年楚国三闾大夫屈原的乡里,当地的神巫一向非常有名的。”

刘胥脱口道:“真的?”心里暗暗思虑,如果真有这么厉害,倒不妨试试。不过当今皇帝陛下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果诅咒他死,似乎大大的不孝,不孝之人,上苍也不会护佑的。不如让她祭祷皇帝陛下改立自己为皇太子,这样心里就完全没有负担了。于是他对李女媭笑道:“寡人倒没有什么仇人,仅有个小小的心愿,如果神巫果真愿意帮助寡人,寡人就是空举国之财帛,也丝毫不会吝惜的。”

李女媭道:“大王如果信得过臣,臣自然愿意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臣家在南楚,当地的巫山神女最为灵验,臣每次祭祷,没有不达成所愿的。臣愿意择吉日为大王祭祷巫山,使皇帝陛下立大王为皇太子。”

她说得也太直接了,让刘胥简直有点猝不及防。刘胥假笑了一下,掩饰自己的慌乱,心想,看来这女人果然有些本事,我刚才想皇帝立自己为太子,她马上就说了出来。不过,难道不能委婉些吗?刘胥假意道:“寡人岂敢妄想如此洪福,只不过希望神巫祈祷我广陵国能够与大汉同衰荣罢了。况且皇帝陛下二十多年前就立了太子,太子也一向温良恭俭,深得皇帝喜爱。寡人与之相比,无论是德行还是才能,都不逮远甚。神巫取笑了。”

李女媭发出桀桀的怪笑:“万事自有天定,大王就想推辞,只怕也不能够。前年冬天,丞相葛绎侯公孙贺慕臣的微名,特意请臣去为他看相。那一天是冬至日,京师各都官府寺休沐三天,庆祝节日。那晚,皇太子全家也来到公孙贺的宅邸,臣在晚宴上曾近距离见过皇太子一面,他眉上有一道纵纹,延入眼角,命相微薄,恐怕近年之内就会大祸及身,别说当不了太子,只怕还有杀身之祸呢!”

刘胥心中如擂鼓般乱跳,他喘了口气,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了过去:“果真如此?”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解嘲地说,“即便神巫所见不差,按年龄长幼,也该轮到寡人的同产兄燕王入承大宝,岂能有寡人的份?”

刘丽都轻轻地在刘胥耳朵边道:“大王,别再犹犹豫豫了,这神巫既然说得如此确定,不如择个吉日,让她祠祷巫山,看是否真有效验。”

刘胥脸色苍白,呆若木鸡。他本来是个敢作敢为的人,身体壮健,性格粗野。但过去的二十年间,目睹了他父亲凛冽的治国手段,竟慢慢变得胆小起来。他父亲喜好任用酷吏,以摧破宗室为功绩,凡是有关宗室不法的狱事,只要官吏敢于杀戮,都能得到父亲的嘉奖。在过去的二十年,起码有十多家宗室,三十多家列侯,总共十几万人被大大小小的酷吏残灭。而这些酷吏最后没有不被皇帝陛下认为是能吏擢拔升迁的。他的确是有点害怕。他之所以敢于和同产姊姊鄂邑盖公主勾结,觊觎皇位,一方面是因为诱惑太大,一方面是听说皇帝陛下身体日渐不佳。一个体弱多病的皇帝,杀戮的戾气总要减弱一些的吧?他自我安慰地想。于是他对着李女媭微微点头,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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