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不速之客(8)

出手 作者:陈建波


孙啸伯说:“没问题,到时候接到我府里住,送他上学堂读书。凭我跟党师长的交情,不会袖手不问的。”

女人眼中噙了泪水,连声道谢后,说:“他父亲生前造的孽,让我小白鞋来承受报应,千万得让这孩子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孙啸伯安慰道:“不要这样消沉。等几年,孩子大了就送去西安,你也可以跟着过去,在那里快快活活地过日子。眼下,惦记着你们娘儿俩的人还有,到那时,想来也该灰心放手了吧。”

女人啜泣起来,幽幽地说:“城破之后,我抱着孩子东躲西藏,哪来的三头六臂再替他藏那些东西?天杀的宋哲元得了宝贝还不满足,真是贪得无厌!”

孙啸伯摇摇手,说:“不是宋哲元,他一个人饱了,身后还有帮子饿鬼。眼下,那个王县长就盯得紧,清明夜里,居然在党师长的坟前跟我狭路相逢,话里有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时候忍一忍,挺过去就成了,别自寻烦恼。”

女人听得明白,点头同意他的说法,可是对他晚上冒黑前来的缘故却不清楚,又不便去问,只得起身去剔剪灯头的灰屑,期待下文。孙啸伯抬头望着对面高悬在渭河上空的那一轮明月,问:“党师长老家似乎就在陈仓附近,家里还有人吗?”

女人摇摇头,说:“他是孤儿,自幼就出来跑江湖混饭吃,没有亲人啦!”

孙啸伯笑笑,说:“我碰到了一个,自称是他的侄女,他有兄弟?”

女人诧异,依然摇头。

“那一定是假冒的。”孙啸伯思索着说,“可是,跟我儿子是大学同学像是真的。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很让人费心猜疑。”

“也许是同族吧。”女人听他这样解释,猜测说,“如果真是,那一定是同族硬扯靠上来的。攀这门子亲,什么用意?”

孙啸伯沉静地说:“既来之则安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在尼庵中探听了虚实后,孙啸伯重新点起灯,独自沿原路返回。城楼上值夜士兵敲打着竹梆,寒星点点,衬托得这夜色无比深沉。过去,孙啸伯在城里从来没有产生过凄凉无助的感觉,可是自从那年坑俘事件发生后,那些堆积的人头、残缺的肢体,常常令他心惊胆战。特别是老朋友党玉昆,身中七弹,死后还被枭首示众的惨状,更加令他恻然。

本来,战前宋哲元首役攻城未果、撤军而去后,他就提议媾和,向冯玉祥投诚,还不失军队和既得的财富。但党玉昆自恃城池险要,又有出卖古董所得的钱财购来的新式枪炮,足以割据一方为草头王,不甘仰人鼻息。二次击败宋哲元后,狂妄之心更是无以复加。孙啸伯站在局外,看得清形势,眼见宋哲元不惜从中原调集重兵来助战,知道大势已去,这才说动党玉昆,由自己亲赴西安,试图说服冯玉祥,从长计议。谁知天不遂人愿,冯玉祥已经离开西安坐镇洛阳前线,全力于南下中原的决战了。他扑了个空,带着一份厚礼待在西安,遥望陈仓城硝烟四起、炮声隆隆,宋哲元第三次攻城终于得手,党玉昆兵败身死,割据地方的美梦付诸东流。最可惜的是,那些从地下挖掘出来的周秦重器,就此彻底地离开了陈仓,再也不能归来了。

孙啸伯有时候感觉到党玉昆在陈仓城中那段惬意日子,像是一场难以醒来的梦。他被党玉昆尊为上宾,得意地登堂入室,边品尝美味佳肴,边看他把一件件锈色斑斓的青铜器搁在案头,卷起衣袖用极其熟练的手法剔除锈垢,露出一个又一个精美绝伦的文字来。他或拍案赞叹,或举杯痛饮,用放大镜揣摩着字形结构,欣喜欲狂。天下书家,哪个有他这样的福分,纵使吴昌硕复生、邓石如转世,也只能甘拜下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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