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折 紫玉成烟(1)

寒鸦劫 作者:盛颜


我流着泪的恋人啊 时光已将一切更改

当我慢慢忘记你的脸 让故事再发生吧 让我的人生充满遗憾

一切都不必重来 什么也无须更改

……

我爱你啊 我寂寞的爱人 我毫无保留地爱过你

给我的永不会忘记 失去的我曾拥有 多幸运

在你最美丽时 竟让我遇见你 于是便爱上你

——朴树《我爱你,再见》

赵扶风与列奥告别,踏上归程。

老翅几回寒暑,离开江南时他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归来时却已届不惑之龄。踏进临安城的那一刻,前尘往事忽然涌来,令他感到轻微的眩晕。

春风含着西湖的清润之气,熨贴在赵扶风的肌肤上。他穿过涌金门,走进红尘中第一等富贵风流之地。一路上,他只盼着早日到达,将底也迦交到她手中。真的到了,他却生出一点怯意,不知怎样以二十年后的身,面对二十年前的情。

赵扶风走进狭窄的连家巷,两侧的竹木小楼一栋挨一栋地挤着,伸向幽深的尽头。包着青布巾的少女跨着马头竹篮,轻快地从他身边走过,遗下芍药的暗香,柔糯的卖花吟唱渐细渐杳。胡饼铺里传出诱人的味道,有小孩子巴巴地在铺门守望,被母亲哄着牵走。

仍是那条不打眼的小巷子,深隐在繁华的临安城里。少年时,每天就算人不来,梦里也会将这巷子走上几遍,赵扶风熟悉它就如自己掌心的纹路,却不知为何,现在竟让他感到莫名的生疏。

走到巷子中段,赵扶风脚步一滞,发现了症结所在:百年历史的老巷,现在看来却是簇新的,一两栋也罢了,户户都是如此,可就蹊跷得很。

赵扶风压下心底升起的异样感觉,疾步走到巷尾,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被大火舔噬过的荒地,野草都不见一根。

他在焦黑的瓦砾中逡巡,旧日的痕迹没有一丝一毫留下来。天是鲜亮的蓝,周遭的一切化为光影,赵扶风伸出手去,轻声道:“快雪。”他只揽到了虚空,耳边低徊的箫声突然消失。

赵扶风听江快雪吹箫,只有一次,在绍熙三年(1192)的一个春日,连家覆亡后不久。流丽而跌宕的旋律,道出了那骄傲少女不会宣之于口的心。她没能终曲,泪水打湿了箫身。

他将她护在胸口,等着离火护心丹的药力发散。夕阳在山巅发出最后的光辉,他一直抱着她,直到深蓝的凉意在周遭浮动,新月升上天顶。

如此悠长的拥抱,甜蜜又悲伤,仿佛一生只得这一次,而她永远不会知道。她昏迷了很久,他等得咽喉灼热,心口疼痛,暗暗立誓:若她能醒来,必倾力找到底也迦,解除寒鸦对她的禁锢。

赵扶风站在野地里,再度想起当日的情景。少女的柔软隔着薄薄春衫,冰凉如雪,香味淡而纯,像初开的小荷。那一刻,若能将他强壮的心脏换给她,他不会吝惜。

他在废墟里站了良久,一步步走出来,向附近的街坊问讯。

原来开在子归居旁边的小酒馆,现在变成了一家茶肆。春日温暖,令人思睡,掌柜和茶客的脸上都带着倦意,赵扶风的到来将一室春困消弭于无形。落魄的男子,看不出年岁,却像他腰间鞘都破损了的刀一样,自然流泻光华。

掌柜二福小心地上来招呼:“客官想喝什么茶?”

“随便。”赵扶风道:“隔壁的子归居怎么着火的?什么时候的事?”

他问得突兀,二福呆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啊,我想想,有十一年了,”他掐指算着,“是嘉泰元年的事罢。火是从宝莲山的御史台燃起来的,那火可邪乎了,被风卷着,直烧了十多里,满天满地的红,把这一片五万多户人家都烧成了白地。我在船上住了一年,直到屋子建好才搬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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