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正说着话，王思恺领着哑巴进了屋。

“哟，王先生啊，正要去找你说事呢。”柳芹的脸变得像扔进汤锅的冻豆腐，刚刚还冷若冰霜，突然就像绽放的鲜花盛开，这手功夫恐怕赵老嘎练一辈子也练不出来。

但赵老嘎发现王先生这次来苗头不对，不光神色不对，带的东西也不对。一捆子书、一袋子石头、两把挠钩、两把小铲……全部家当都背在哑巴身上，像是来告别。

“王先生这是？”

“老嘎，我是来辞行的。”

赵老嘎狠狠地盯了一会王思恺，像是要把他盯成相片：“不留这跟我讲理了？”

王思恺道：“你的理多，我讲不过你。时间长了，满脑子都是你的理，我那古生物学甭研究了。”

“啥学？”

“古生物学，就是……算了，这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赵老嘎道：“有啥不懂的？不就到处翻腾石头，把石头当祖宗，说咱们这以前是大海，有个屁用？”

王思恺乐了：“你爱咋说就咋说，反正我得走了。住了这么些天，打扰你们了，以后有机会再另作感谢。”

赵老嘎叹口气：“唉，走吧，不拦着你。谁让咱们中国人是羊呢。狼要来了，不跑的肯定是没脑子的羊。”

王思恺又乐了：“老嘎啊，我还真喜欢你这个嘎劲，你就别夹枪带棒地讽刺打击了。我在这除了给你添乱，打仗的事狗屁不通。对了，感谢的话还没说呢。”

赵老嘎道：“你这人咋颠三倒四的？不是进门就谢了？还说找机会另作感谢。”

王思恺道：“那个谢和这个谢，不是一个谢；那个是谢你款待，这个是谢救命之恩。”说完，他深鞠一躬：“感谢出手相救，思恺这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赵老嘎只说了一个字“俗”便不多话，示意柳芹进屋做饭，让王思恺吃完饭再走，又吩咐准备些盘缠。柳芹越想越不对，心说：“还真是为了个小妮子，连军师都不留。哼，我让你美，你不留，我留。”

“我说王先生，这兵荒马乱的，你往哪走啊？我看还是再住些日子，要不留在咱们清风岭当女婿得了。”柳芹说完憋不住一阵咯咯的大笑，笑得连门口猪圈里的猪都欢快地蹦高跳槽。

赵老嘎狠瞪了一眼老婆：“胡说八道，瞎开什么玩笑？”

王思恺也笑了，但刚笑了几下突然把笑憋了回去，冲着猪圈一脸的凝重。赵老嘎和柳芹都愣住了，心说：“这王先生精神不好是咋的？”

王思恺没管别人咋想，奔着猪圈扑了过去。刚才几头老母猪跳圈，把垒猪圈的石头顶翻了几块，正好掉在猪圈外头。王思恺捡起其中一块，也不说话，轻轻地用手清理着上面沾着的泥土和猪粪，仔细看着，又掏出放大镜，好一阵看，最后激动地振臂高呼：“化石，化石，裂齿鱼化石……”

“我说王先生，这不像你。找到就找到呗，咋还一惊一乍的？”赵老嘎也凑近了看那块石头，咋看那石头还是块石头，看不出别的。

王思恺将石头的一角指点给赵老嘎：“看看这是什么？”

“啊？”赵老嘎也吃了一惊，这辈子砌墙、盖房子、垒猪圈搬了无数石头，居然没发现这石头上还镶嵌着鱼。

“这么说咱们这带以前还真是大海？”赵老嘎惊讶了半下，还是怀疑，“差点让你蒙过去，海里有鱼，河里就没有？不过这鱼死在石头上可真奇了。”

“老嘎，这石头在哪弄的？”

“海里捞的呗。”赵老嘎开起了玩笑。

“老嘎，我不走了，就在你这住下去了。”

“别价，王先生，你还是走吧，我怕你把俺这房子俺这地挖出水来真成了大海。”

“老嘎，别开玩笑了，我真不走了。”

“真不走了？”

“真不走了。”

“俺这清风岭可不养吃闲饭的人，这鬼子就要来了，你说你除了摆弄石头还会干啥？会打仗不？”

“不会。”

“会种庄稼不？”

“不会。”

“会养牲口不？”

“不会。”

柳芹乐呵呵地走上前来：“当家的，净问没用的。他就是会你也不能让他干啊。他不是先生吗？是你请来的贵客。先生，做好了饭会吃不？”

王思恺大声道：“会。”

柳芹一拍手：“结了，贵客。”

王思恺又冲着赵老嘎作一脸委屈状：“唉，不当贵客都不成，我走了，谁陪你讲理？”

赵老嘎又冲着柳芹道：“看着没？这就赖上了，看来我还得谢他。”又说：“前面是我请的，这后面可是你留的。你侍候他。”

柳芹小声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有人侍候。”

“谁？”

“七巧啊。”

王思恺心思全在石头上，居然没听见那么大一声“七巧”。

赵老嘎咧了咧嘴：“她？能干吗？”

柳芹狠扇了赵老嘎一巴掌：“你还是舍不得那黄花闺女？”

赵老嘎大声叫起来：“轻点，你那大手蒲扇似的，谁受得了啊？”

柳芹骂道：“嫌我手大了？想找手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