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什么什么来着？哦，对，对，照旱烟……”赵老嘎站在村公所前面的石台上，下面站着全村所有腿脚能动弹的人。

“别笑……日本人占了朝阳城，马上就要攻到咱们清风岭。他们日本人是狼，天生就要吃羊，可我们清风岭的老少爷们不是羊。大家听着，从今开始，男的十四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都组织起来，成立护庄队，准备打仗。还有，闺女十五岁以上的，赶快说婆家嫁人；男人十六岁以上的，赶快说媳妇娶媳妇。要打仗了，这日子不能像以前一样按部就班地过了……清风岭是中国的地盘，清风岭的人是中国人，永远都是。清风岭以外的事，咱不管，但这个地方，不许鬼子进来！”

王思恺也站在人群里，听了几句，笑着摇摇头领着哑巴翻腾石头去了。七巧听了几句偷偷奔着后山去了。永志捺着性子算是听完了他爹的演讲，也想奔着后山去，被赵老嘎一把拉住：“永志，该你大显身手了，这护庄队的军事总教官就是你。半月之内，把这些用惯锄头的给我教成玩枪的……”他又冲着远处躲在树后的二儿子永清喊道：“兔崽子，你给老子过来，娘们似的躲那么远干屁？听你爹讲话，能把你吓死？”

永清战战兢兢地挪到赵老嘎身边，一支三八大盖树一般立在他面前。永清把那枪当毒蛇似的向后躲着，把赵老嘎气得火冒三丈：“没看见啊？拿着啊。”

柳芹急匆匆地赶过来，她本来是来找七巧的，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却见到了赵老嘎训子，就像老母鸡护小鸡崽似的将肥硕的身子挡在永清前面，留给赵老嘎一个丰满的大屁股。“当家的，你就消停消停……”

赵老嘎一把推开她：“这孩子都让你宠坏了！他不是个孩子，他是个男人了！拿着！”

永清扭捏地低下头，轻轻把枪接过来，像抱孩子似的揽在怀里。

赵老嘎道：“那是根拐杖啊？”

柳芹赶紧道：“快，扛着。”

赵老嘎骂道：“他妈了个巴子，咋生了你这么个杂种？告诉你，这枪就是你的第二条命。你要是把第二条命丢了，你那第一条命也保不住。去和大家一块练去！再别让我看见你没出息的样。”

永清扛着比他还高不少的三八大盖像扛着一棵大树，一步三摇地站到队伍的最后面。永志两手叉腰像模像样地站在队列前，先讲了几句训练的内容和训练的方法，又将腰带勒紧，做了几个刺杀的示范动作，惹得人群一阵叫好，还有不少人起哄似的非让找个对手比试一下。永志沉下脸：“训练场就是战场，必须严肃认真，严禁嘻嘻哈哈。”说完了，下面还是一片笑声，围观的女人、孩子甚至笑得更欢。看那样子，不像临战训练，更像是看打把势卖艺。永志怒不可遏，疾走几步闯进队伍中，一把揪出一个笑得最灿烂的汉子：“来，就拿你开练。”说罢，将手中的枪扔给二愣，又整了整衣襟，摆出徒手格斗的架势。那汉子也不示弱，笑着道：“还真没白在队伍里练过，架子倒是拉得挺像。”边笑边往永志身边凑。永志稍往后退了两步，那汉子以为永志怕了，继续大大咧咧地往前上，没想到永志不再往后退，突然像脚踩了弹簧，猛地窜过来，如狸猫般轻盈，没等那汉子看清身形，面上已着了一拳。这拳还只是虚招，那汉子已经鼻口穿血，接下来的实招更狠，永志身体贴住那汉子往前滑，趁势将脚向前伸到汉子后侧，手轻轻一推身子轻轻一别，那汉子便像山一样轰然倒塌。永志仍不算完，冲着倒地的汉子脸上、身上一顿猛踢侧踹，有点像公报私仇。那天赵老嘎命人猛踢永志和四老嘎，那汉子出力最多，这回轮到永志发威，他倒在地上连哼哼都不敢哼哼出来，更别说叫唤了。

众人都快看傻了，眼看着永志像踢沙袋似的将那汉子连踢了十几下，踢得满身是血。胆小的永清等人听到那“咚咚”的脚背接触皮肉的动静，吓得一眨眼一闭眼的。直到那汉子的媳妇从人群里发疯似的扑到永志身前，大家才意识到，这也太狠了，忙七嘴八舌地替汉子求情，胆大些的还说了一些数落永志的话。

永志一把将那汉子的媳妇拨开：“二嫂，不是俺赵永志下手狠，训练就要有个训练的样子，将来到了战场上，遇到凶悍的鬼子，比这狠多了，招招都是搏命，不是闹着玩的。”

那汉子媳妇哭号道：“那也不能拿俺当家的开练啊，踢出了人命，你给俺种地、喂牲口？”

蹲在远处一棵大树下抽旱烟的赵老嘎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他也觉得永志做得过分。但看到那些护庄队的村民经过这么一示范，居然腰杆比以前直溜了很多，表情也严肃了不少，再看不到嘻嘻哈哈的场面，又觉得永志做得有道理，于是他分开人群走到永志身边，说：“永志说得对，鬼子就要来了，那帮鬼子个个跟狼似的，你不跟他们狠，他们能把你欺负死。训练的时候就要听永志的，都给我玩命地训……”又拉过那抽泣的媳妇和鼻青脸肿的汉子：“以后再训练不许当儿戏，一会让永志他娘把药酒给你们拿去，擦擦就没事了，都是些皮外伤，不耽误种地、喂牲口。”他又冲着后面围观的女人孩子吼道：“都给我回家该干啥干啥去，别在那没屁瞎嚷嚷。”说完将烟袋往腰上一别，撅嗒撅嗒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