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赵老嘎的家事(10)

中国地 作者:赵冬苓


北村又吩咐道:“你们到达清风岭山口后,不必等中田他们展开,即可向西侧迂回。你对那儿的地形熟,争取找个较佳的突破口,从侧方突进,一来可以策应中田,二来我猜清风岭一旦开战,他们的老人、儿童、妇女和牲畜、粮食必将转移,你们争取将他们截住,只要把他们控制住,那些抵抗的人可不攻自破,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陈庆升听完咬了咬牙,心说:“这北村真黑,有这样睿智的皇军首领,又有那么些如狼似虎能征善战的皇军武士,甭说俺老丈人,就算东北军不撤,也不是对手。看来中国不亡,天理不容。”他两腿一并,狠鞠一躬,出去集合队伍了。

北村缓缓地目送陈庆升离开,又缓缓地按下电钮招来通信兵,令其迅速给中田发报,提醒他们侧后有人尾随。又电话招来李海山,令其分两路连夜出击。在中田他们打响前,分别在马坡和天沟两个方向设伏,卡住那两条通往清风岭的必经之路;如两路人马均不来援,就原地待命,不要参与对清风岭的攻击。一切布置停当,北村搬了把椅子,倒骑驴似的将两手搭扶住椅子靠背,眼睛死盯着地图上清风岭的位置,又恢复了千年王八的姿态。此时天虽拂晓,外面的大雨仍倾盆如注,天黑得像个锅底。

清风岭上空的黑云滚滚,云层厚得像把地上的黑土成车地翻到了空中;雨点子更大,大得像成车的黑土豆疙瘩往下倾泻。有云有雨,但没人在后半夜云雨。累了一整天的庄稼人早早就进入了梦乡。雨越大,他们睡得越香甜,睡得越踏实。

但柳芹一直没睡,她从赵老嘎倒在她腿上淌哈喇子打呼噜时就知道,这老家伙一定要半夜出门。结果真让她猜到了,那老家伙果然半夜起来凑近她的脸看了一会,然后披衣服拿枪翻下了炕。但柳芹有一件事没料到,那老家伙临走的时候好像回过来,在她肥厚的脸上亲了一下。就像被一个刚下生的牛犊子舔了,湿乎乎热辣辣,把她舔得好一阵心跳,脸也红了。记忆中,上一次受到这待遇还是二十来年前的事。柳芹知道这老嘎头一定是奔着城里去找他的女婿,但她压根就没想拉住他。她知道这老嘎头的脾气,一旦认准一件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甭说她一个女流了。对付赵老嘎的牛脾气,柳芹早摸出了门道。那就是,只要出手,就能把他震住;否则干脆不出手,由着那老家伙的嘎性子去。

柳芹等赵老嘎叫醒了四老嘎又出了村,才穿衣服起来,连扭带颠地跑到山口,嘱咐那两个站岗的护庄队员千万不要睡着。又查看了村里几处岗哨,把两个蜷缩在地抱着枪睡着的护庄队员喊醒,告诉他们:“再睡,就把赵老嘎找来,踢你们的屁股。”那几个护庄队员还奇怪呢,这老婶今天吃错药了?从来也没看她关心过村里的防务啊。

柳芹在村里转悠了一圈,那块黑云已黑压压地压到了岭上。她知道大雨就要下了,但没想到雨会下得像老天爷得了肾炎,“哗哗”地往下浇尿一般。心说:“这雨亏得下在深秋,要是提前个把月,那山洪该下来了。流经村里那条小河得变成个巨大的妖怪,能把村里的一半房子冲到山口外面,堆成个小山。”这么一寻思,她又坐不住了,就跑到院里,把马厩里的马拴在最里面不漏雨的地方;把猪圈顶上的窟窿用柴草堵住;又找到大盆小盆放在屋中漏雨的地方接好;又跑到小玉屋,永志、永清的屋,王思恺和哑巴的屋,做同样的事情。都弄得差不多了,她突然发现了一件事,那七巧住的屋没人。

七巧也没睡实。她白天暗杀许三骨棒不成,跟着王思恺回到屋中,又故意在赵老嘎和柳芹眼前照了几个面,意思是你们别担心,我好好的,没起什么幺蛾子,那许三骨棒不是全须全尾地走了吗?

但七巧不想跟永志照面,甚至躲着永志。可永志却不躲着她,故意找东找西地往她身边凑合,用眼神向她示意,不停地扭着脖子转着眼珠往柴火垛方向流动。七巧理都不理,还装着不懂。最后烦了,猛一沉脸,说了一句:“你啥意思啊?脖子痒用玉米棒子蹭蹭。”把永志臊个大红脸。

七巧一直等到赵老嘎和柳芹屋里的油灯灭了,才悄悄走出来,绕到后屋永志的窗前,站了一小会,只听得屋内永志和永清此起彼伏的呼噜,分不清那哥俩谁是谁的动静。又觉得很陌生,好像永志不该那样放浪地打呼噜,或者根本就不该打呼噜。她把匣枪用一块布巾包好,小心地从门缝塞进去,轻轻置于地上。转身便出了院子,头也不回地往村口走。快到村口的时候,又到柴火垛坐了一会,拔了几根黄草,就脱了鞋蹚着小河,躲开站岗的护庄队员,却不奔山口而是去了后山。那时,雨还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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