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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抵桂林 略志血债(6)

大后方:抗战八年流亡曲 作者:正一


这是我们初到桂林的第一顿家庭晚餐,吃得津津有味。饭桌上,除了阿毛姐介绍西外街的街市外,话题主要是上午敌机的空袭,高升旅馆的被焚和附近老乡的灾难,对日寇轰炸和屠杀平民的愤慨,以及自己当时的惊恐和事后的余悸。

晚饭毕,男人们乘着月色,在宁静的西成路上散步,然后回来观赏就在七号门前而横跨西成路的牌坊。这是清朝乾隆年间树立的一座贞节牌坊,“表彰节烈”,已有200年的历史,据说还是乾隆皇帝“御笔”。牌坊正反两面,刻有长篇记叙性文字和精美的装饰图案。然而夜色朦胧,又没有路灯照明,只好留待明天再看了。

不料,这“明天”跟高升旅馆的那“明天”一样,又是形势突变,有着200年历史的这座贞节牌坊遭到日寇的轰炸,断成了许多截和许多块,而且敌机炸毁的,不仅是牌坊而已!

那时一家子正在吃午饭。因姑丈、励青和丁锡荣要去丽泽门外丽君路的机关报到,所以十点钟开饭,早中两餐合为一餐。可是,刚开始下箸,空袭警报和紧急警报就连接着拉响了。

敌机的窜犯来得特别快速,姑丈搁下碗筷,要妇孺们躲到饭桌底下去,励青兄则大叫“卧倒!”——说时迟,那时快,我们刚刚卧倒,炸弹就伴随着“哗哗哗哗”的呼啸声,从头顶泻落下来,天崩地裂般的连续巨响震得我耳朵发胀,我们被从地面掀起又甩下,再掀起再甩下。桌上的碗盏则相互碰撞“乒乓”作响。在这一瞬间,大家都以为自己没命了,至少也是灵魂出窍,一片空白。

接着是死一般的沉寂。

隔壁人家传过来妇女的哭喊声,绝望的哭喊声,这才提醒我们陆续由地面起身,小姑妈一边拂去身上的尘土,一边问我们有没有伤着。还好,大家都无碍,都还活着。

只是满桌子的饭菜被蒙上了厚厚一层的灰尘,楼板底下震落下来的灰尘,震碎的窗玻璃散了一地。这且不说,要说的是,屋外渗进的烟火气味越来越浓,这才使惊弓之鸟的我们着慌了,昨天的经验今天就用上了。

励青兄忙打开大门,大家都冲将出去。天哪!昨夜还好端端的石牌坊没了,它段成几截,横七竖八躺倒在地,马路南边还有炸弹坑。弹坑距离我们的饭桌大约不过20米,在高速飞行的飞机上,这地上的十几米距离,只是日本鬼子的手指头摁下电钮早了零点几秒而已。显然,只要再晚一点儿,我们全家势必成为炸死鬼无疑。

不过,此刻增加我们恐惧感和惶急感的,却是东西隔壁的一片喧哗。原来西成路三号已然起火,五号和九号的住户争先恐后,都在手忙脚乱把箱笼、衣物甚至家具,往人行道上搬。

我们立刻如法炮制。

这既是连锁反应,更是形势所迫,非得照此办理不可。于是,女人们上楼卷铺盖锁箱子,男人们抢先把一批还来不及打开的皮箱搬下来,接着采用最简捷的方法,将经得起摔打的铺盖之类,由二楼临街的窗口扔下人行道。德明哥和我则守候在人行道旁,并照看四岁的雪芬和一岁的汉荆。及至行李物件大体抢出,——但属于房东的家具,和昨天采购的物资及衡阳带出来的东西,都只好忍痛牺牲,因为这时屋内已像炉膛一样的火烫,无法再进入了。我们在姑丈的指挥下,跟随左邻右舍的老乡们,把行李箱笼等物件沿着人行道往东移。

直到这时我们才看见,西成路的北半边也炸了,虽然没有着火,但炸毁的房屋和死伤居民却不少。当然,我们这边的火势借助风势,迅速把西成路的南边烧成了一片火海,从城墙脚下的一号烧起,烧经我们七号,一直烧到九十七号,将近五十幢民房被日寇的烧夷弹焚毁,居民死伤近百口,其中有老人和病人四五位,硬是因逃跑不及而被活活烧死的!惨不忍睹!马路对面的伤亡还不计在内。幸存者包括我们在内,全都被撵到了马路中央。只由于九十七号东边是比较宽敞的一方空地,以及名叫“经堂街”的一条横街的阻隔,大火无从再继续延烧过去了。

但是昨天见到的那辆桂林唯一的消防车却没有来,据帮助我们抢运行李的消防人员说,刚才敌机轰炸的不只是纯粹居民区的西成路,且连商业街道桂南路也炸了,位于桂南路与文明路转角处的桂林最大的南货号“利安祥”就未能幸免。唯一的消防车既然在桂南路一带救火,自然就顾不上西成路了。

再说消防车还有一个局限性,就是桂林市内的自来水尚不普遍,相当一部分市民还靠井水生活,而马路人行道旁的消防龙头更是难得一见。所以,消防车也不是哪里有火都能用上的,救火的效率自然也就不会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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