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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门外的弦歌(2)

寻找北京城:千年来的真实往事 作者:赵润田


元朝被明所灭,北京风气为之一变。明代朝廷一上来就露出暴戾面目,把演戏圈禁在很小范围内,顾起元《客座赘语》中记载:“洪武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奉圣旨:‘在京但有军人学唱的割了舌头,下棋打双陆的断手,蹴圆的卸脚,做买卖的发边充军。’”(双陆是古代一种棋艺,一套双陆主要包括棋盘、黑白棋子各15枚,骰子两枚。今已失传。蹴圆亦称蹴鞠、踏鞠,我国古代足球运动。“蹴”和“踏”都是踢的意思。“圆”、“鞠”指的是球,中间填满毛发一类有弹性的东西)事实上还就是这么做的,一军士吹箫唱曲,“将上唇连鼻尖割了”,一军官让下级蹴圆,苦果是“卸了右脚,全家发赴云南”。对民间剧本除少量歌颂太平的以外,永乐帝下旨:“限他五日都要干净将赴官烧了,敢有收藏的,全家杀了。”

对民间唱戏,简直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

在此种情形下,杂剧在北方日趋衰落,勾栏瓦肆岂能善存?只有在天高皇帝远的吴越地区,另一剧种:南戏,慢慢发展起来。后来有吴越戏班到北京演戏,被锦衣卫抓住,明英宗亲自审问并令当堂演戏审查,演员耍了个小机灵,有两句念白说:“国正天心顺,官清民自安。”英宗大悦,把戏班一干人等收编为教坊在籍优伶。

明中期以后,朝廷禁令稍弛,南戏在北京活动得多起来。以大奸魏忠贤为描写对象的明末小说《梼杌闲评》中,有一段文字写少时的魏进忠(忠贤)跟着生母侯一娘在北京伶人居住集中的胡同里去找其也是伶人的生父魏云卿,来到宣武门内,“西边有两条小胡同,唤做新帘子胡同、旧帘子胡同,都是子弟们的寓所”。又找到宣外椿树胡同,“进忠走进巷来,见沿门都有红帖子贴着,上写某班某班”。

这些描写对研究北京戏曲史来讲,是极重要的佐证。作为小说,作者对人物故事会有一些自己的设想,但涉及北京地方的细节,应该是可信的。由此我们可知,新帘子胡同、旧帘子胡同以及椿树胡同在明代是戏班聚群居住之所。

新帘子胡同、旧帘子胡同是绒线胡同以南的两条很长的胡同,被新华街拦腰截成东、西两部分。新华街是民国初年新修的南北向大街,沿线过去是一条河。

椿树胡同是琉璃厂西街最西端路南的一条胡同,与南柳巷并排,都是南北向的明代胡同。

明中期以后,戏曲活动在北京有所恢复,主体是昆腔、弋腔。沿袭到清代前期仍如此,像给一大群文士官宦带来横祸的《长生殿》事件,演的就是昆腔。那是康熙年间,大剧作家洪升所写的《长生殿》大受欢迎,为戏班带来巨大收益,班里为表酬谢,特为洪升专演一场,演出那天京师上层名流云集。未料事后有小人揭发,说那天是皇太后忌日,于是,一场空前因戏而起的大灾难从天而降,50多名去看戏的士大夫被革职下狱,太学诸生被夺去功名,赵执信、查慎行等名流均在此列。

再后,到清雍乾时期北京的外来戏班更多了。雍正十年《梨园会馆碑记》上记载了十九家昆班、弋班集资在京购置义冢用地,这至少向我们透露两种情形:一、各地来京戏班数量已相当多;二、外地伶人长年在京甚有老死北京者,而且为数不少。

乾隆五十年《重修喜神祖师庙碑志》中显示,参与重修的有宫廷戏社十一家、民间戏班三十五家、戏园八家,比之雍正十年增多近一倍。终于,到乾隆五十五年,四大徽班进京,北京戏曲史上一个辉煌时期开始了,称为”国剧”的京剧艺术登上历史舞台。

明代的教坊司和演出中心设在东城的本司胡同、演乐胡同和勾栏胡同(今内务部街),清代朝廷演出机构称“升平署”,设在南长街南口,现在被一所中学使用,里面还遗存一些旧建筑。(图2清代升平署旧址)

砖塔胡同清代时成为神机营所辖右翼汉军排枪队的营地,清中期以后,内城管理逐渐松弛,砖塔胡同又成为曲家聚集的地方。清人震钧在《天咫偶闻》中描述当时的盛况为“闾阎扑地,歌吹沸天。金张少年,联骑结驷,挥金如土,殆不下汴京之瓦子勾阑也”。1900年,八国联军侵入北京,这里的戏班乐户纷纷逃往他乡,砖塔胡同渐成民居。

砖塔胡同留到今天的元代遗迹只有那座万松老人塔了,元代名臣耶律楚材的老师万松老人的遗骨就埋在塔下,胡同也因塔而得名。那是一座塔包塔。外部为清乾隆十八年(1753年)礼亲王重建时所筑,元塔被覆盖在里面。现在,北京老城内仅存这座砖塔了,余者尽已拆除。

这里虽然紧邻繁华的西四北大街,但胡同里极静,老槐垂阴,古风悠悠。近代,鲁迅、张恨水都曾在此居住过,刘少奇早年做地下工作时也曾住在胡同西头。

现在,砖塔胡同正在拆迁,寻幽要趁早啊!

从清代到20世纪“文革”之前,北京宣南一带是近代戏曲名家的大本营。有句老话:“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唱戏的离不开韩家潭”,说的就是宣武门外大街以东以韩家胡同(旧称韩家潭)为中心的一片伶人聚居的地带。现在我们在那里可找到20几位名伶的故宅,他们在当年都有着如雷贯耳的大名。他们的故宅,只有很少现在仍由其后人住用,大多则已成为大杂院,有些院子已经杂乱破败,你甚至难以相信,当年的大师就是从这个院门走向万众瞩目的辉煌舞台,亮出让人如醉如痴的风采,唱出响遏行云的妙音。

有些地方,则成了永远的遗憾。譬如余叔岩和尚小云两位大师的故居,一在椿树上头条,一在椿树下二条,就在建“崇光百货”的90年代中期,静悄悄地同周围整条胡同一起作了“人间蒸发”。接下来,2006年的推土机已经开到稍南一点的萧长华、荀慧生故居跟前,再往南,有更多的名伶故居被新开发的大楼所包围,平坦胡同奚啸伯故居在2006岁尾被推倒大半。

一段历史正在变得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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