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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告犯人 (1)

敬告犯人 作者:(日)雫井脩介


凡是有一定工作经验的刑警,难免都会对自己正追辑的罪犯产生难以言明的恐惧。

出现这种情绪时,调查大多正处于关键时刻,尚无法认定罪犯是谁。虽然无法认定,却已经有了明确的调查方向。明知道自己正一步步向目标逼近,只是仍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而一旦案子水落石出,又往往会让人失望。那位曾让自己寝食难安的对手,原来只不过是个毫无背景的小混混。正像暗夜容易让人心生恐惧一样,正是这种还未露出真面目的罪犯才那么神秘莫测,令追辑他的刑警陷入恐惧中。

有时,刑警甚至会在查案中感觉出对方幽灵般的气息,觉得对方正躲在暗处瞪大眼睛窥视着自己,连周围的空气中都充满凛冽的杀气……而当刑警扑上前去、环视四周时,却又看不到那幽灵般的身影。

使神奈川县的资深刑警卷岛史彦第一次身陷恐惧之中的对手,当数几年前遇上的那位自称“老子”的凶手。

“老子”初次作案那年,卷岛刚调回县警本部搜查一课特殊搜查组①[①?隶属于县警本部的刑事部搜查一课,专门负责诱拐事件和人质解救事件。警局内部多称之为“特殊犯”。

]。前一年,四十五岁的卷岛刚升为警视②[②?日本警察官阶级从上到下分为警视总监、警视监、警视长、警视正、警视、警部、警部补、巡查部长和巡查。

],没过不久就被外调至港北警署担任副局长,负责管辖手下的几个刑事案件部门。在积累了一些实际管理经验后,今年他又被调回原单位,目前负责主持特殊搜查二组的工作。

年轻时,卷岛也在负责侦破盗抢案和凶杀案等暴力事件的刑事课干过一段时间,长期辗转任职于各个部门。后来发生了格力高·森永事件③[③?格力高·森永事件(グリコ·森永事件)是指一九八四至一九八五年间,以江崎格力高食品公司社长江崎胜久被绑架、歹徒索要赎金为开端,最终发展为向多家日本食品企业发出投毒威胁并索要赎金的案件。罪犯自称“怪人二十一面相”,因此本案也被称为“怪人二十一面相事件”或“千面人事件”。目前本案已过了时效期,罪犯仍未捕获。值得庆幸的是由于罪犯每次都会事先预告,并没有人受到伤害。

],这起投毒恐吓敲诈案引起全社会的强烈反响,并相继诱发多起以食品企业为目标的类似案件。为此警局领导决定增强负责绑架、勒索,及恐吓敲诈案件的特殊搜查组人力,这才把卷岛从刑事课调到了这里。去年提升警衔后短期调往地方警署工作,算是让他积攒一些新的工作经历。总体来说,卷岛自投身警界以来,几乎一直在这个专业能力要求较高的特殊搜查组任职。

他还清楚地记得初次接触这位自称为“老子”的凶犯是在七月,那天卷岛正好轮休在家。大概早晨七点半,家住县警本部警察公寓的卷岛一觉醒来,悠闲地品尝完起床后的第一杯咖啡。十天前,女儿泉子因产期临近,回来娘家待产。从当天清晨开始,已经出现过多次产前阵痛。卷岛的妻子园子见状,与丈夫商量应该早作准备,送女儿到妇产医院去。全家上下为此忙得不可开交。

泉子刚满二十一岁,从小娇生惯养,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更小。这么小的姑娘面对生育大事,难免会有些惶恐、不知所措。父母为此操心忙碌,不时还得哄上几句也属正常。

“别慌,沉住气,离正式分娩还早着呢!”

第一次产前阵痛刚刚过去,泉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撒起娇来:“唉,我还想去看今晚在海港码头举办的焰火晚会呢!”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玩!说什么傻话!”

园子看来真的有点儿生气了,厉声呵斥了她一句。

要说泉子也够可怜的,刚出生不久就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体质虚弱、动不动就生病的她,就连念书时上体育课也只能独自站在一边看着别人锻炼。幸好动过的几次手术都算成功,总算捡回了一条命。泉子刚考上东京的一所短期大学,就向家里提出想独自一人在外面租房住。毕业时照例和同班同学一起到美国做了一次毕业旅行。没想到刚回国,毕业证书还未拿到手,她便领着一位男友回家了。没说几句话就表示自己马上要和这位男友结婚,给人感觉就跟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似的。原来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一条小生命,卷岛夫妇听罢,马上意识到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时女儿又加了一句,说自己已经咨询过私人医生了,医生说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不会影响生育。卷岛夫妇这才不再说什么,应允了下来。

虽然知道事情已无法改变,但卷岛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满,总觉得女儿做事太欠妥。这份不安让他感觉有些沉重。在这件事上,妻子园子的想法也和自己相同。随着预产期的一天天临近,做母亲的开始不停劝说女儿,以防不测,还是尽早搬回家住,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可泉子根本不把父母的关心放在心上,还跟以前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儿也不考虑自己特殊的身体状况。十天前,泉子好不容易搬回了家,却还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小生命有多要紧。看着她红光满面,一上餐桌就狼吞虎咽地胡吃海塞,简直无法把这个泉子和念中学时还得哄着多吃饭的瘦弱女儿联系在一起。总之,卷岛夫妇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盼望女儿能顺顺利利地生下孩子。母子平安……别的都无所谓了。

“哎呀,都这时候了,你还不快点儿!”

妻子在一旁催促着,卷岛赶忙走进寝室准备换件衣服出门。就在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

卷岛快走几步抓起话筒,耳边传来特殊搜查二组负责人本田广明的声音。本田急切地向他报告,本署辖区内刚发生了一起儿童绑架案。

事情发生得真不是时候,卷岛心中暗暗叫苦,可当他听说被绑架的孩子年仅五岁时,就将自己家的事完全抛开了。

卷岛心里明白,绑架儿童和劫持人质这类案件,对经办警官来说具有某种特殊的含义。之所以特殊,是指这类案件最能引起媒体的关注。当然,警方通常和媒体之间有约定,案子未破之前严禁泄露消息。可是一旦结案,不管警方干得是否漂亮,有关报道都会铺天盖地而来,人们总喜欢把案件处理得好坏与否和警察的能力,以及民众对警方的信任程度联系起来。而越是上层人物,越会把公众的反应当一回事,他们还会或明或暗地耍一些手段,办砸了的案子就极力隐瞒,小有成功则扬扬得意地到处炫耀。遇上儿童绑架案这类突发事件,媒体就更会将其和警方的办案能力高低联系在一起。因此,面对此类案件,警方都会十分谨慎。如果将警方比喻成一家公司的话,碰上这类案子,无异于到了公司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换句话说,处理这类事件时只要稍有闪失,对警方来说,无论管理体制还是办案能力,都会遭到普通民众的抨击,威信也必将大打折扣。

本田还在电话中说这桩绑架案其实是前天发生的,也就是星期五的傍晚。截至昨天为止,犯人已经给被绑孩子的亲人打了七次电话交涉赎金问题,目前双方已基本达成协议,受害人家属同意支付赎金,金额为两千万日元。孩子的父母正在四处筹钱,不过如何交钱放人还未落实。

卷岛听到这个消息后气得直跺脚,事到如今才来求助警方,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解救时机。如果警方能在谈判初期介入,便可在电话交涉时基本确定罪犯的大致情况。没准还能使用逆向侦查技术追踪电话来源,及早锁定犯人所在方位,以便乘其不备采取行动解救人质。错失良机再来找警方出面,等于还未出手就已失去了先机。

“町田大街上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折扣商店,名叫‘一发屋’,你听说过没?电视上还播过几次介绍他们经营有方的特别节目,把它作为零售业界的新型创业模式进行推广。他们的主要做法是,充分发挥现金结算的优势,先从全国各地大量采购积压商品,从家用电器到袋装食品,采购范围无所不包。听说社长本人经常手提巨额现金亲自奔走于各地,并不惜成本地在电视上投放广告以吸引顾客。被绑架的孩子就是这位社长家的,记得好像姓樱川,详细情况一会儿见面再说。这位社长虽已年过六十,但身体还很硬朗,遭到绑架的是他的孙子。”

这家人肯定是仗着有钱,便想当然地同意绑匪私下交涉的提议。也许正因为他们总进行现金交易,手中常备有大量现金,而且电视上出的风头太大了,才会引来这场无端之祸。卷岛不免有些同情这家人,不过转念一想,或许事实远比这个复杂,也有可能是生意上的恩怨。

“据说孩子的亲属对待此事的态度并不统一,孩子的亲生父母,也就是社长的儿子儿媳,一开始就明确反对私下支付赎金,也是他们瞒着老头儿偷偷报的警。”

“哦,原来是这样。那么,最后说定由谁出面交付赎金了吗?”

“社长的儿媳,这是绑匪定的条件,交付赎金的地点也由对方指定。在新宿的闹市区,时间定为今天下午的一点整。”

“新宿?”

卷岛心里一沉,这种情况如果处理不当,极有可能会被警视厅插上一手,如此一来,案件的主导权搞不好会完全落在他们手里。

“课长那边还没汇报过吧?”

“是的。”

“好的,我知道了,剩下的由我来汇报吧。你先带上三四个人到事主家去,其余的人准备好所需设备,到相模原南警察署与我会合。九点我会准时到达那里,具体情况待会儿见面再详说。”

“明白,那就九点见了。”

放下听筒,卷岛叹了口气,扭过头看着妻子说:“看来我去不了医院了,发生了一起重要案件,必须由我处理。”

园子成为家庭主妇之前也是一名警察,对这种事自然明白得很。她既没说那些无用的抱怨话,也没有画蛇添足地安慰,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行,那我去给你叫辆车子吧。”说完就伸手拿过电话簿埋头翻找了起来。

“爸,你晚上回家或许就当上外公了,年纪不大就当上外公了啊。”一旁的泉子脸上也看不出任何失望之情,反而眉飞色舞地开了一句玩笑。

“确实。”卷岛只是轻声敷衍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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