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岛撇了一眼后藤，对方却连头也没抬一下，估计心里早盘算好要摆出一副根本不把卷岛放在眼里的态度。

“后藤先生，能单独跟您说几句话吗？”

“哦，好的。”

听到卷岛的招呼，后藤才显出一副刚注意到他来了的样子，轻轻应了一声，起身向他走来。

其实卷岛早就认识后藤，两人都长期从事特殊案件侦破工作，几年前一起参加过上级组织的专业技能研修班，也算打过不少次交道。他比卷岛大两三岁，若用一句话来简单概括他，可以说此人很难亲近。

“咱们另找个地方说说吧。”一到客厅外的走廊上，卷岛便迫不及待地说道。

后藤疑惑地看了看卷岛，指着旁边的一扇门说道：“那就这里吧，怎么样？”

卷岛只好照他说的推门走了进去。进去才发现是洗手间，他一时愣住了，觉得话还没说就已被后藤占了上风。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好，可以两个人面对面地把话说清楚。

“我看，目前双方的分歧主要是玉川学园前站到柿生站之间这段归谁负责。”后藤抢先把话挑明。他手里拿着一张东京都西部地区的地图，继续说道：“町田市内都可以归你们管，从柿生站到登户站这段由你们负责也没问题。过了多摩川，就归我们负责了。不过，玉川学园前站到柿生站这一段有很多不同的县市，我想是否需要提早和他们打个招呼？”

“后藤君，”卷岛伸出手按住后藤手里的地图，说道，“过了多摩川的区域由你们负责我没意见，町田市内也完全可以归你们管，我们只想负责新宿附近地区，赎金交付地点也由我们布控。可能多少有些难为你们了，无论如何还请给我一个面子。”

“这可不行。”后藤听了，马上笑着反驳。他的大耳朵涨得通红，椭圆形的脸上堆着笑，可那副笑脸让人看了总觉得不大舒服。“这起案件发生之前，我们署就对‘一发屋’进行过不少暗中调查，正想增加人手彻底查清他们恶意竞争的事实时，就出了这件事。接到通知后，我们马上派人到新宿站。难道你没接到上面的指示，这桩案子已经决定由警察厅具体指挥了吗？”

“我们得到的消息是现场如何布控还没最后确定。‘一发屋’的经济犯罪案你们可以继续调查，我们也希望由你们全权负责。新宿的现场布控我也希望你们参与协助，只是，只要后方支援协助就可以了。”

“不行，不行，这点没什么商量的。什么叫后方支援协助？我越听越糊涂。我们肯定要在布控第一线，你的建议完全行不通。”

“要是你不能理解，我干脆找你们课长直接说。”

“找他说也没用。”后藤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额头上的青筋鼓了起来，说道，“警视厅的警员都从樱田门千里迢迢过来了，你去了也白搭。再说，你们这些小地方来的地方警察，怎么能比得过他们？算了吧，去了也没用，不会有人理你的。”

卷岛就当没听见，一只手搭在后藤肩上说道：“拜托您了！后藤君手下的警员都是精英，在警界无人不知。这回就算让我们的人积累点儿实战经验了，怎么样？我们警署的不少新警员还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呢。”

“可是，咱们不能光想着自己，还得替孩子的家属想想吧。好了，这件事就由警视厅负责了，这样受害人家属能安心一些。”

“不不，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没有哪位名医是生下来就医术高明的，需要慢慢积攒经验。这次的事我们肯定能处理好。根据我们判断，作案人肯定是个毛头小子，我们部长有绝对的信心能轻松把他拿下。这种小案子，就不用劳烦警视厅了。”

套近乎似乎奏了效，后藤笑容背后的敌意明显收敛了许多。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说道：“你听我说。首先，这次的布控现场离町田市更近，这么说好像要抢功劳似的，其实处理这件事要冒很大的风险。那里可是新宿，副都心①[①?新宿与涩谷、池袋并称为东京都的三大副都心。

]，来不得半点闪失。”后藤像要徇求对方理解似的看了卷岛一眼，继续说道，“另外，听说现任新宿区署长就是以前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小坂井课长，他一直对神奈川警署十分照顾。你这么做，面子上也不太好看啊。道理是不是这样，你觉得呢？”

“嗯，这个我完全理解。”卷岛神情微妙地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后藤君，时间紧迫，要是你我都不肯让步，僵持着对谁都没有好处。不如彼此各让一步，拿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来。你看怎么样？”

“你只提对你们有利的条件，我当然不能接受。”

“那我们就干脆一点，别再遮遮掩掩了。我们的底线我已经挑明了，后藤君的人可以直接参与核心区域内的行动，不过，最后逮捕案犯时还是由我们的人来。另外，统一的行动指挥也得听我们的。后藤君可以跟随现场指挥车参与现场指挥，或叫你们课长随行，我们课长可以当他的副手。我要直接到第一线上去。”

“嗬，你倒挺会算计的啊！”后藤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卷岛只能装作没听见，继续往下说：“逮捕犯人后我们会先把他送到新宿警署，让他们突审一遍，目的是逼出孩子的关押场所。如果孩子在东京都内，就直接由他们负责解救，如果在神奈川境内，就我们来。救出孩子后，犯人就转交我们审理。记者招待会也由我们召开，当然，我们肯定会公开感谢警视厅的大力协助。”

“喂，怎么从头到尾好事全被你们占了啊？”

“怎么会呢！我的意思是，案犯被捕后，交给检方进行起诉之前还有不少杂事要做，这些小事就不用警视厅的各位出面了，由我们一手承办。要是问出什么和‘一发屋’不正当竞争有关的信息，我们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不能让我们跟着忙乎半天，最后记者招待会却完全由你们来办，便宜全被你们占了啊！”

“唉，这点小事你还计较啊？只是形式上在我们那儿召开而已。”

说罢，卷岛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离和绑匪约定的下午一点已经很近了。

“总觉得很扫兴啊！”后藤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

“后藤君，拜托了！”卷岛弯下腰往前凑了凑，撅着嘴说道。接着谨慎地朝门口方向瞥了一眼，翻了翻白眼说：“不怕您笑话，实话说，这次我们是想出点小风头。我当了这么多年警视，一件像样的案子都没碰到过，总盼着能这样露一手。我想在上司面前干件漂亮事啊，其实说白了就是这样，无论如何请您给个面子。”

“看你，还是说实话了啊。”后藤听了，呆呆地愣了半天，才轻轻吞出这么一句，眼神中充满了轻蔑。

“我算是把心里话都告诉你了。我们部长不久后就要被调走了，他急着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立一功呢。”

后藤被卷岛这番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最终只得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算撇开面子跟我实话实说了，行，知道了，那就这么着吧，具体问题咱们再协调。”

卷岛一听，恨不得马上跪下磕个头。他深深弯腰，鞠了一躬。

“算你欠我一份人情吧。”后藤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出了洗手间。

这幢豪宅虽然内部装修得很高级，但还不至于连洗手间里也装了空调，待久了难免觉得闷热。卷岛头上已大汗淋漓，他扯下几张卫生纸擦了擦脑门。

两位大小也算是干部，满头大汗地挤在一间狭窄的洗手间里又是威胁、又是阿谀，以各种手段“交涉”了半天，说起来真不太体面。但对于卷岛来说，能达到既定目标，也算值得了。不知从何时起，他突然觉得面子啊、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啊，都不值几个钱。不管是软硬兼施，还是胡搅蛮缠，只要能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他什么都豁得出去。

“那好，我方就只派特殊搜查组的几个人去。”根据两人的口头协议，做出了大步退让的后藤在走廊上转身冲卷岛耳语了一句，“待会儿我会让西边几个警署的人先在后方待命，等犯人交代出人质藏匿地点后再让他们出动解救。部长先从新宿警署撤走，课长也先回警视厅观察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