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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告犯人 (13)

敬告犯人 作者:(日)雫井脩介


案子从绑架勒索案瞬间升级为凶杀案,侦办单位也因此变更为强行犯搜查组。人员也做了相应的调整。特殊搜查组的成员只留下个别几位协助调查,其余人员全部撤回。

卷岛和他的几名手下被安排负责撰写案情报告,以文字工作为主,整天待在办公室里。

“哪有这么处理的?所有责任都由咱们承担了啊?这公平吗?”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本田愤愤不平地抱怨道:“当时的情况已经那么紧张了,他们居然还把指挥部搬来搬去,导致孩子母亲晚到了那么久,凶手能不起疑心吗?就算交通状况再糟糕,也顶多会晚三十分钟,可昨天足足迟到了一个多钟头,凶手不起疑心才怪呢!还有,要你一个人去追那名凶手,本来这事就不该你出马,那帮家伙从头到尾连影子都看不见,还有理由骂别人?”

听着本田为自己打抱不平,卷岛心中充满感激。但实在无法搭话,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毕竟这件事处理得很失败已经是既成事实了,或许日后会作为本县警署重要案件侦破历史的反面教材教育新警员吧。而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难逃其咎。

特殊搜查小组办公室里的同人看来都已获知樱川健儿被杀害的消息,个个蔫头耷脑,完全不见了往日的威风。卷岛虽然身心俱疲,却并没有提出想请假几天调整一下心情的要求。除了协助一位女警尽力回忆那名凶手的外貌,制作了一张模拟画像外,他还不时打听案件的进展。

虽然明知这样会让心情变得沉重,临近中午时卷岛还是找了一间有电视的房间,把自己关在里头,将各家电视台有关案件的报道仔仔细细全看了一遍。电视报道大多以相模原南部发生的凶杀案为主,但也有延伸报道之前事件经过的。就连从昨天下午开始,凶手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赎金交付地点,从新宿到原宿,最后挪到横滨,以及凶手用磁铁传递纸条这种稀奇古怪的手段等内容都有详细报道。

过了正午,不仅NHK①[①?全称为日本放送协会(Nippon Hōsō Kyōkai),前身为“东京广播电台”,为日本最大的媒体机构。

]等几家大型媒体,连各地的地方电视台都开始铺天盖地地报道起这桩案件来。其中有不少媒体提到了昨晚在山下公园内发生的那一幕,众口一词地说原本警方已经锁定案犯,但由于其迟迟未与当事人接触,因此无法断定此人身份而错失良机。听来多少有些替警方开脱的意思,新闻稿八成是藤原课长预先写好发给各媒体的。

转到一个频道时,卷岛抓着遥控器的手突然僵住了。

一个醒目的标题映入眼帘——是警察杀害了健儿!

画面上的是樱川社长,就站在自家门前,面对围得水泄不通的各路媒体说:“……孩子的命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一心只想着抓住绑匪就行。过了绑匪指定的时间几十分钟还一点儿都不着急,拖拖拉拉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孙子命苦啊!”

老头怒气冲冲地说到这里,突然低头掩面放声大哭起来:“三次都让那家伙逃了……这算什么事啊!别人家孩子的命就真的那么不值钱吗?”

“请问,警方至今向你们道过歉,或有过其他表示吗?”一名记者问道。

“没有!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看到这里,卷岛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里确实有强烈的负罪感,但首先涌上来的感觉是别扭。说这些话的要是樱川夕起也或者樱川麻美倒也无话可说,可这位老头在电视镜头前扭捏作态的表情和过于冷静的控诉,都给人一种做戏的感觉。甚至让人有些反感。

卷岛继续换台,发现其他各台也开始陆续插播这段控诉,有的可能怕观众听不清楚,还特意在下面打上了大大的字幕。

午间新闻节目接近尾声时,这条新闻才好不容易不再继续播放了。这时,卷岛的一名部下过来说藤原课长打电话找他。

“马上到部长办公室一趟!”对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卷岛只好硬着头皮来到刑事部部长的办公室。推门一看,除了曾根部长,刑事部参事官、刑事总务课课长、搜查一课课长、搜查一课理事官也都在。刑事部的所有领导都聚在这间屋子里,排成一行坐着,还有几个靠墙站着。

卷岛刚走进屋,就察觉到所有投来的视线都冷冰冰的。他心事重重地上前几步,在房间中央站住。

“各家媒体一致反映上午的记者招待会说得不够彻底,要求重开一次,还有几家电视台要现场录像。”曾根先板着面孔宣布了这条消息,“今天中午,樱川志津雄在电视镜头前说了警察不少难听话,如今各家记者都想在这上面做文章。另外,似乎有人把凶手留下犯罪宣言的消息泄露出去了,已经有媒体开始暗暗打听这件事了。”

“这样的话,不如早点把这件事公开。”卷岛本打算说自己早就建议过这么做了,但又怕惹得对方不高兴,因此换了个婉转点的说法。

没想到曾根部长马上痛快地接过话茬,说:“你说得对。”

话虽这么说,但明显能看出他心里非常不情愿,仿佛自我厌恶似的微微撇了撇嘴。

“我看,不如以保密为由把中间那部分内容略去不提,只公开开头和结尾,大家看怎么样?”一旁的藤原课长一边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复印件,一边慢吞吞地说道。

卷岛抬头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可是,只把指责孩子家长的内容留下,会被人说我们在有意转嫁责任吧?”

藤原正想反驳几句,话到嘴边又突然咽了下去,只是努了努嘴,就不再说话了。

“话不能这样说啊,卷岛君。”坐在部长旁边,年纪最大的前任搜查一课课长长谷川参事官声音低沉地说,“如果把全文公布出去,明摆着就是等全日本的媒体来指责我们啊。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赔礼道歉都不能挽回什么,我们只能汲取教训、改进工作。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就是想请在座的集思广益,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别让我们神奈川警署太难堪。你说呢,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看不如这样吧。”曾根艰难地坐直了身子,说道,“把凶手的犯罪宣言全部公开。就算我们选择略去部分内容,一时不受舆论攻击,却不能保证凶手不再弄出一份发给媒体,那样的话,事情可就不可收拾了。但咱们内部要先统一一下口径,决不能在媒体面前承认侦破过程中存在失误,自然也没必要对被害幼童亲属表示道歉。”

“这么做能让媒体信服吗?”藤原担心地问了一句。卷岛心想,连这位向来与媒体相处融洽,动不动就跟记者们勾肩搭背、相谈甚欢的老好人,面对此事的态度都不一样了。媒体俨然成为目前最难对付的敌人,昨天还亲切地打着招呼,今天就都露出一副凶狠相了。

“话说回来,”曾根理直气壮地说,“受害人家属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凶手事前跟他们连续交涉了七次,他们却一直不报告警方。要是咱们从一开始就介入,至少不至于是现在这种结果吧?”

“我看这些话也可以在记者招待会上说说。”若宫理事官一边观察藤原课长的反应,一边建议道。

“我看还是算了。”曾根说着,瞥了卷岛一眼,“主要是最后总得给个说法,这次失手到底责任在谁身上?”

卷岛心里比谁都清楚,曾根几次看着自己提出这种诱导式问题,目的十分明显。这次行动失败的责任不可能由他来承担,也不可能抛给藤原课长。

“责任在我身上。”

本来就没想过要逃避责任的卷岛坚定地说。然而,像这样被人逼着冲到最前面的感觉十分不好。卷岛心里极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

曾根抬头看了看在座的其他各位,像是在询问“这句话大家都听见了吧”?接着说道:“那好,今天的记者招待会就由你出面做个说明。”

“知道了。”卷岛也只能这样回答。

在一旁坐着的藤原明显放下心来,重重地吐了口气,一脸诚恳地对卷岛说:“你去好好准备一下,尽量把行动失败的原因归结到客观因素上。只要把握好这个要点问题就不会太大。我这个人对有发展前途的人总会多给几次机会,不会一棍子打死的,放心吧。”

卷岛听了这席话,心里不知有多反感,却又不敢显露在脸上。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与其闹翻了等待处分,不如照他们说的去做。

“不必慌张,你就大大方方跟他们解释清楚。况且接下来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我还没跟上级汇报,你沉住气,做好充分的准备。别忘了五点准时出席。剩下的时间你去好好想想,组织一下语言,再换身像样点儿的衣服。”

听完曾根的布置,卷岛便提前告辞离开了部长办公室。

回到自己办公室后,他把本田叫到身边,说道:“让我今晚参加记者招待会,我得回家换件衣服再来。万一有什么事你多照应一下,拜托了。”

本田满脸讶异地抬头看着卷岛问道:“难道课长他们把责任全都推到你身上了?”

“唉,不说了,自己做的事,只能自己承担后果。”

“你可得多加小心,就不说曾根部长了,像课长这种平步青云的家伙怎么会把这种事揽在自己身上?”

“照你这么说,我就是个倒霉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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