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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告犯人 (15)

敬告犯人 作者:(日)雫井脩介


卷岛双手撑住眼前的有机玻璃板,静静地端详了许久。第一个外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鼓励和勇气,心里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卷岛又回到三层。园子还是独自呆呆地坐在急救室门前的长椅上。看来里面还没人出来过。

又过了一会儿,川野丈弘才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电梯口,那张长满粉刺的年轻的脸由于过于紧张而涨得通红。看来他比岳父岳母还要不安。园子把刚才对卷岛说过的话又对他说了一遍,他听着听着,脸色愈发惨白起来。

“真对不起。”

完全不知道女婿为什么道歉,总之是有过意不去的事情吧。自从第一次由女儿领进家以后,川野就经常道歉,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泉子本人作何感想暂且不说,丈弘刚满二十五岁就要面对如此严酷的事情,想必心里不太好受吧?卷岛只要设身处地替他想想,心里便会产生深深的同情。泉子不顾自己病弱的身体产下婴儿,在这一喜一忧之间卷岛不禁想起自己二十五岁时的情形,从而十分理解女婿现在的感受。

“川野,你去看一眼孩子吧。”

听到园子的催促,丈弘惶恐不安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向新生婴儿室飞奔而去。再回来时已双眼泪汪汪的,眼泪鼻涕一大把。

“长得还是像泉子。”他带着哭腔说道。看来丈弘也是个遇事没主意的人,可这也不能怪他。

三人就这样并排坐在长椅上,苦苦打发着这令人窒息的时间。卷岛心里计算着,要想赶上记者招待会,自己最晚要在四点左右离开。他尽量抛开记者招待会的事,体会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慢慢流逝,感觉在此等待的自己与现实越来越远,仿佛世间一切都与自己完全脱离了关系,有一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超脱感。似乎发生在泉子身上的一切也都未曾发生过——真希望这样啊!他只想等在这里,等到有人明确告诉他急救室大门那边的女儿还活着,他宁肯就这么永远待下去。

四点将至的时候,卷岛心中的焦急已几乎到达顶峰。这时,从急救室里走出一位戴着口罩的护士。

“你们是川野泉子的家属吧?”

园子刚答应了一声,护士便急急忙忙接着说道:“你们都请进来吧,大夫有话对你们说。”

“泉子现在情况如何?”

园子急切地问道。护士却只重复说了一句“大夫有话对你们说”,便转身进去了。

卷岛一行三人紧跟在护士后面,走进急救室的大门。门后有一个洗手池,池子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患者登记簿。再往里还有一道自动门,急救室在自动门后面。

卷岛正洗手时,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有电话。

“请把手机关掉!”身后传来护士生硬的命令声。卷岛只好关掉了手机。

估计是警察总部打来的电话,催自己快点儿回去吧。这通电话将卷岛拉回到现实,他这才无奈地体会到,现实中仍有许多摆脱不了的事在等着他。

三人戴上护士递来的一次性口罩,走进自动门后的急救室。

急救室正中央有一个由几块隔板围成的小间,里面有几位正各自忙碌着的医生和护士。小间外头并排摆着几张病床,有的患者挂着吊瓶,有的床边放着心脏监护器,不时传来几声轻微的电子声响。

护士把卷岛他们领到小间里的一位医生面前便离开了。医生正站在桌前看着手里的病历单,胸前的姓名牌上写着“佐藤”两个字。见卷岛几位来了后,医生抬起头看着他们,伸手轻轻摸了摸口罩下露出的山羊胡,点了点头说道:“病人的状态还不太理想啊。”说完,佐藤医生轻轻地叹了口气。

卷岛并未迎上医生投来的视线,而是扭头四处看了看。医生身后不远处的一张病床上,就躺着那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瘦小身躯。哦,泉子……虽然相距不过十米,却感觉离自己那么远。她疲惫的脸上罩着一个大大的氧气面罩,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面前的佐藤医生开始不紧不慢地把泉子分娩后身体状况突然恶化的过程详细介绍了一番。

他说道:“昨天病人首次出现产前征兆时,产科病房就立即做好了接生准备。正常情况下,阵痛应该越来越强烈,但病人身上并未出现这种情况。拖的时间越长病人会越疲劳,到了昨天夜里,不得已我们只好先用抑制剂把阵痛缓解下来。接着今天对她施行剖腹产手术,打算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幸好昨天晚上泉子休息得还算不错。”

佐藤医生用久经世故、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继续说道:“泉子从小便患有法洛氏四联症①,心脏本来就不大健康,之前动过几次手术,但心室还是过于肥大。另外她还有贫血症状,妊娠过程中给她补充了部分铁元素,但情况仍旧不太理想。她的身体状况简单来说就是这样。今天早晨我们还找来心内科的大夫为她进行了会诊,大约上午十一点,我们在用上氧气面罩和心脏监控仪的情况下,进行了剖腹产手术。

“手术过程中倒没出现太大的问题,孩子出生得很顺利,只是由于子宫收缩强度不够,术后两小时出现局部地方小出血,出血量总计八百毫升。为保险起见,我们又给她输了两袋血。目前宫内出血已基本停止,分娩本身问题并不大。”

说到这里,佐藤医生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后又接着说道:“问题比较严重的是泉子分娩两小时后开始出现全身痉挛。这种症状在临床十分罕见。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多,目前还很难说清具体原因。最有可能的是由产后出血刺激引发的。也有可能是由于一时心脏功能衰弱、脑部供血不足引起的。这两种原因都有可能产生痉挛。”

卷岛数年前曾在一起刑事案件中亲眼目睹过一位被害人被刺后倒在地上、浑身痉挛的情景,那幅光景至今仍旧经常浮现在眼前。由于印象过于深刻,每当别人提起身体痉挛时,卷岛便仿佛闻到死亡气息一般浑身冰凉,甚至很难再心平气和地听下去。

“于是我们又对她做了一次X光检查,发现心脏体积比起以前有所扩大,并伴有衰竭症状。心脏越大,收缩程度就越不理想,简单来说就是功能下降了。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是因为分娩增加了心脏的负担,从而引起病情的突然恶化。

“泉子这类心脏病患者原本就要在生育问题上格外慎重,不过这些话现在再说也已经晚了……”

泉子还是个孩子时,为她动过心脏手术的大夫曾经打过包票,说以后生孩子不会受什么影响。那时医生说的话多少带有些良好的主观愿望,如今面对既成事实,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了。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在根治以后还能生育孩子的先例并不少见……这些话从泉子口中说出,恰好证明她自己心里也怀有深深的不安。思想上的巨大压力反过来进一步加重了身体上的负担。确实,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来不及了,长期担心的事情如今成了现实,对此除了坦然接受外,已无其他好办法了。

“刚才我们又给她注射了一针强心剂,强迫维持她的心脏跳动,现在命算是勉强保住了。只能指望着她的心脏衰竭是暂时性的,这一段过去以后就能把潜在的力量充分发挥出来,恢复正常。但如果一直不见好转的话,后果就很严重了。”

“大夫……您觉得危险期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卷岛勉强挤出这么一句话。

“现在还不清楚,或许只有一两天,也可能是一星期甚至一个月,现在还说不好。心脏上的问题很难保证是突然发作还是长期积累,不过,时间拖得越久,强心剂能起的作用就越小,这是肯定的。”

看来佐藤医生对愈后效果也持悲观态度,卷岛顿觉眼前发黑,几乎站不稳。

他恳求道:“大夫,就不能想想别的法子救救她吗?”

佐藤医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该想的办法都已经想过了。

停了停,佐藤医生又补充道:“利尿剂及血管扩张剂这些能够减轻心脏负担的措施我们都尝试过了,效果均不明显,最多也就只能试试变换强心剂种类这类措施了。剩下的全凭她本人的生命力,看看能不能坚持下来了。”

“这样啊……”

“另外,痉挛出现后一度有所好转,但后来又发作了一回。我们只得继续采取一些抑制措施,比如注射药物,但这么做实际上又会加重她的心脏负担,可不采取措施又太危险。只希望痉挛不要再发作了。”

听这到里,卷岛已经有些胆战心惊了,他有气无力地低头向医生行了个礼。佐藤医生微微点头作为回应,病情说明至此结束。

三人慢慢靠近泉子躺着的病床。

泉子紧闭着双眼,嘴巴在氧气罩下大口大口贪婪地吸着氧气,然后再重重地吐出来,发出沉闷的声音。胸部配合着呼吸剧烈地一起一伏,似乎用尽了全力。卷岛看在眼里,感觉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

床边的监控显示屏上闪动着一条心电图显示波,可以看出泉子的心跳异常快。心脏每跳动一次仪器便会发出一声响,指示灯也会微微闪一次,实时测得的脉搏跳动次数一直保持在每分钟一百二十至一百三十次,这些状况全都说明,泉子虽然只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实际上却在紧张地与死神进行着殊死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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