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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告犯人 (18)

敬告犯人 作者:(日)雫井脩介


卷岛实在无法作答。

肯定是后藤那家伙捅出去的……一股无名怒火顿时冲上卷岛的脑门,可又不能发作。

听到这个惊人的内幕消息,其他尚不知情的记者纷纷将惊讶万分的目光投向《大日新闻报》的记者。虽说那几句话也算不上多大的罪,但在这个场合下披露,无疑具有和子弹同等的杀伤力,仿佛一把尖刀,深深扎进卷岛腹部,并搅动了几下。

“怎么,是不想承认吗?案子还没查出眉目,你们就想着要立功了啊?还以这个理由把警视厅的人撵走,想独揽功劳。这就是事实吧?”

“我们神奈川警方为什么要单独办理此案,原因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卷岛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

“那你们在和警视厅谈判时,有没有提过立功之类的事?请你说实话!”

“我方与警视厅之间关于办案分工的协商属于高度机密,我不能公开,请原谅。”

“这算什么机密?”记者们纷纷摇晃着手中的笔,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们想立功!这句话到底有没有说过?有还是没有!”

“具体某句话有没有说过我怎么能记得住?”

明知这句话一说出口,就等于承认了这件事,卷岛还是像国会里受质询的人似的,说了这么句辩解的话。

“你这么说不觉得太可笑了吗?说过没说过不就一句话?到底说没说过?”

卷岛被逼问得实在没有办法,他真想撕破脸和他们大吵一架,想了想又忍住了没吭声。总这么追问也欺人太甚了,我想说什么,你们也该猜得差不多了吧?

卷岛不知道,这些记者的处事风格往往与常人相反。只要对方稍一示弱,他们便会变本加厉,交情什么的通通扔到一边,不依不饶,落井下石,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此时的卷岛已俨然成为他们案板上的肉,任宰任杀,毫无还手之力。

卷岛只得强撑着说:“我真的记不大清楚了,没法给你们一个确定的回答。”

一看卷岛居然事到如今还这么嘴硬,《大日新闻报》的这位记者马上坐不住了,他红着脸,扯着脖子粗声嚷叫着:“这些话又不是平常的闲聊,怎么会记不住?你以为嘴硬不承认,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要是你没说过,干干脆脆地说一句‘我没说过’就完了。用得着在这里打官腔吗?”《新都新闻报》的记者用好战的口吻在一旁帮腔道,“你要是不敢说‘我没说过’,就证明你说了!”

“你要想这么理解,随你的便好了。”卷岛板起面孔,愤然回应道。

“你居然用这种态度跟我们说话?”记者群中响起一阵义愤填膺的不平声。

此时卷岛已完全丧失了自制力,他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你们又做了些什么呢?不就只会在这里千方百计地找碴儿吗?该做的事我们全做了,只不过很遗憾结果不太理想……”

“你说一句‘遗憾’就够了吗?一个小孩被人杀害了啊!一条小生命啊!”《新都新闻报》的记者也不顾一切地大叫大嚷了起来,声音大得几乎能震破人的耳膜。

“这事不用你提醒!”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警察也不是万能的,况且此案最终变成这样也不能全怪我们。要是孩子刚被绑架时当事人就向我们报案,我们就能早点儿想出办法解决问题。然而,事实上我们是在没有任何线索、对绑匪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直接参与最后的赎金交付过程。但即使这样,我们还是尽了一切努力,在炎炎烈日下混在人堆里、大气都不敢出地蹲守了大半天。布下天罗地网,只要绑匪一露面就能把他逮捕归案。只不过绑匪最终没有露面,对此我们也无能为力。”

虽然事前给卷岛的拟定答案中有“因被害人家属未能及时报警,延误了破案时机”这类话,但并未打算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提出。只能怪卷岛一时失去了冷静,没管住自己的嘴巴。

果然不出所料,记者们听了个个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望着卷岛。

过了半晌,才有人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说被害人家属也有错,也该负有一定责任吗?”

“我并没有这么说。”

“不一样吗?你是说,被害人家属没有立即报警,才导致了案件侦破的失败,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再说一遍,我并没有这么说。不要歪曲我的意思。我只是说,在此案的侦破上警方已经尽力了,只是结果不像我们设想的那样就是了。对于这个结果我感到很遗憾。”

“管理官!”《新都新闻报》的记者腾地站起身来,叫了卷岛一声后说道,“听你的语气,好像根本没把孩子的命当一回事,跟你完全没关系似的。面对这样的结果,你完全没有半点反省的意思。对于被害人家属的感受,你们一丝一毫都未顾及。实话告诉你,我们要把神奈川县警方的这种丑恶姿态在全国人民面前来个大曝光!”

“你们这样做难道不算偏离客观的报道立场吗?”卷岛毫不退缩,也站起身来,心想,这么个毛头小子,居然敢这么狂妄地说话?!他义正词严、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给我听好了,我没说过半句不重视这桩案子的话,我们如此费力地开展侦破工作,怎么会无视被害人家属的感情?我警告你,不要胡乱栽赃攻击警方,捏造事实满足采访需要。”

“什么?”《大日新闻报》的记者也站了出来,情绪激动地嚷叫起来,“我们可没有捏造事实胡乱攻击你们。说你们无视被害人家属的感情,是有根有据的。就说你吧,还记得你都说过些什么吗?我们已经知道了,昨晚在山下公园,你明知孩子父亲心里牵挂儿子的安危,居然还劝他去看焰火表演,这像什么话!难怪孩子的父亲会十分反感,并亲口把这些告诉我们。管理官!昨天晚上就在这幢大楼的大厅里,我也曾亲耳听见你说过同样的话。你当时的态度满不在乎,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紧张感。我看正是因为你们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才会导致这个不幸的结果。如此重大的责任难道不该受到追究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卷岛完全无法应对。他确实说过那些话,可当时谁会料想到这些话会成为记者无理找碴儿的理由。当初劝樱川夕起也去看焰火,当然不是无视他的感情,对记者说那些话也绝非满不在乎。

不过,的确考虑欠周……

“怎么不说话了,管理官?你就是这么对孩子父亲说的吧?还不承认?”

“……我确实说过。”卷岛毫不迟疑地坦率承认,“如果这句话对樱川夕起也先生造成了伤害,我表示十分抱歉。但是说心里话,我建议他去欣赏焰火并非是忽略对方的感情,或麻痹大意。是因为夕起也先生一直十分焦躁,我担心他在场会影响我们的侦破工作,希望他能和我们保持适当的距离才那么说的。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有特别的意思。也确实因为情况紧急,考虑不周,不过说到底还是为了使侦破工作能顺利展开,希望各位能够谅解。”

这实在太可怕了,记者招待会从召开到现在并没有太长时间,卷岛十分小心地斟酌每一句话,力图讲得滴水不漏,生怕出现一丁点漏洞而被人钻了空子。而面对虎视眈眈、千方百计想从自己的话里寻找出可乘之机的记者们,卷岛觉得仿佛钻进了一个死胡同,光靠坦诚是出不去了。

虽然硬着头皮把话说出去了,心里的滋味却并不好受。对方似乎又抓到了小辫子,再次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听你这么说,似乎被害儿童的父亲在这次行动中没起到什么作用,反倒影响了侦破行动,也该承担一些责任,是这个意思吗?”

“我没这么说!”

被人毫不留情地刺到痛处,卷岛说话的语调不由自主地高了起来。然而记者们却并不想就此罢休,又甩出了更厉害的话。

“你就不能好好体会一下被害人家属现在的心情吗?你们把事情办砸了,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照常理难道不该为失误向公众好好谢罪吗?”

可是卷岛现在代表着神奈川县警署,不能光凭自己的判断就向公众公开道歉。即使可以,面对目前这种气氛他也没这个打算。只要稍稍一低头,这帮记者就会将此理解为警方公开道歉了。

他只能回答道:“对于樱川健儿的遇害,我作为案件侦破小组的成员感到非常遗憾,并会牢牢记在心里。我们警方只能争取早日破案,抓住凶手以告慰死者,我们会竭尽全力侦破此案的。”

这套公务式的回答卷岛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说出来不会有任何毛病可寻,却没料到此时说出来,时机极不合适。卷岛之所以如此急于把这套话说出去,也是出于身处这种充满火药味的气氛下实在不怎么舒坦,急于想摆脱的心理。说话的语调也像背台词似的,十分呆板。

平常看电视时,一看到那些大公司高管或身居要职的政府干部在面对新闻媒体的追问时丑态百出的样子,卷岛都会打从心底觉得这些人蠢透了。没想到如今轮到自己了。看了这场记者招待会的转播后,估计就没人会同情神奈川警方了吧。卷岛一方面对自己极不诚实的表演感到惭愧,一方面又觉得没什么不妥,只是一心盼着能早点儿把这件事应付过去。

于是他急急忙忙站起身来宣布道:“那么,今天的记者招待会就开到这里吧。”

“慢着,慢着!我们还有问题要问!”

记者们纷纷站起身来阻拦道。

“管理官!管理官!不能结束!管理官,我们有话要说!管理官!”

“就这么结束了不是糊弄人吗?我们决不能轻饶了他们!”

“我已经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卷岛边说边伸出双手,手掌向下压了压,似乎想借此动作阻拦住记者们的怒气和不满。接着便转身快步朝着门口走去了。

只听见《新都新闻报》的那位记者扯着嗓门喊道:“管理官!你就这么逃跑了吗?”

卷岛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想平常摆出一副好朋友的样子,怎么一遇到事情竟一点面子都不给?会场上说的话近乎无礼,简直就是在侮辱人。

“喂,你脑子有毛病吧?”卷岛恶狠狠地回了他一句。

一听这话,那位小伙子猛地冲到卷岛面前,挡住他的去路,似乎觉得自己代表了所有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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