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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已多,情未了,别泪临寒晓(18)

等到天蓝再看海 作者:宁芯


我其实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长相平凡,至多称得上清秀。但是,如同所有花季的女孩儿一样,我渴望得到赞美。我很在意别人对我发出的哪怕是并不真诚的一切赞美。

我相信,人的本能和潜意识,包括“悦己”和“自恋”都是天生固有且强大的,而理性则需要修炼。我常常以此为借口来原谅自己的种种微暗心理,同样,很轻易地,因为他的赞美而原谅了他。只是,在确认那晚的确是他送我回的医院之后,小心翼翼地问了他两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还有,你究竟为什么约我喝酒?”

他看起来心绪依旧不够开朗,喝了我倒给他的一杯纯净水之后,轻轻嘘了一口气,说:“丫头,好好煮面。我去楼上取点酒过来!”转身,离开了公关部。

又请我喝酒……

老天,这个账单,要什么时候才能倒过来算?!

我的母亲是河南人,后来又是我们那个大型酒业集团中数一数二的大厨,料理得一手好面食。虽然当年分别时,我年龄尚幼,承袭的东西不多,但打小耳濡目染下来,也能凑合着做出各色花样的面点面食。

只是,这刀削面不比其他种类,尤考刀工,我实在做得提心吊胆,虽是拿捏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最后经我“砍伐”下锅的面片儿还是显得过于壮硕,彼此粘连。且小厨房的主要功用是让员工加热饭菜,只备得有最基础的调味料,尽管我十分尽心用心,满腔热忱地倒腾出了那碗面片儿,表面上看似模似样,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我心知肚明,味道决然好不到哪里去。

我端着热气腾腾的面片儿过去,他已经给我斟满了酒。

我小心翼翼地把面条递给他,赧然地说:“那个,不好意思……”

他不抬头,随手一指,让我把面搁在茶几上,很随意地便把斟满酒的杯子塞到我手里,说:“随便喝!”

我一愣,又听他随意地说:“随便喝多少,不用担心钱!”

老天,他今天究竟是哪里不对了,说话如此夹枪带棒……我好像没得罪他吧?!

我心里不悦,表情便冷下来,再也懒得检讨面片儿是否好吃,只端起酒杯来,放至唇边,一口一口抿,心想,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无论他如何求我,我也坚决不会再次下厨。

我一言不发,无声喝酒,静谧的空气里,只听到他吞面的声音,“呼啦,呼啦”地,貌似挺畅快,多少抚平了我这个“大厨”心底的不悦。

闷头喝了不知多少杯酒,蛋糕终于烤好了。没有上鲜奶,也绝对比不得西点店里的正规货色,但确然便是幼时,妈妈做出来的模样。我闭上眼睛,用力一嗅,仿佛自那股阔别许久的熟悉甜香里,嗅到了远在大洋彼岸的母爱的味道。

我切开蛋糕,拿了一块在手里,想了想,递给他一块儿。

他扫了一眼,却并不伸手。

我看他冷淡的模样,不知为何,忽然十分生气,冲口便说:“这是生日蛋糕,你不吃是不礼貌的。”

他一愣,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掠过一丝讶异,迟疑地说:“今天是你生日?”

我依旧有些生气,不大想理他,许久,才从鼻子了哼出了极低的一声:“嗯!”

他又瞅了我一眼,问:“为什么没有点蜡烛?”

我扫了扫放在旁边的蜡烛,无所谓地说:“原本是想点的,后来想,既然所有的生日愿望都会落空,永远不会实现,那么,又何必自欺欺人地再来一回?”

他皱眉:“你的生日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

“我每年生日都跟老天爷说,希望爸爸妈妈很快就会来接我,一连说了九年……现在,我不想他们来接我了!”我略略一顿,抬头,坚定地说:“我自己会去找他们。”

他沉默,许久,说:“不是还有剩下的面粉吗?鲁西,再烤一个蛋糕。”

“不要了!吃不完的。”

“去吧!去吧!或者,你教我方法,我来做?”

他这么一说,我却被逗笑了,说:“行啊!反正你还欠着我一碗刀削面的人情呢!”走进厨房,笑笑地伸手招呼他,说:“要做就赶快进来做吧!跟本姑娘说话,可不是随便说说就完的,一定要兑现。”

他也笑起来,跟着我重新走进厨房,真的去做蛋糕,多少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很讨厌不守信的人?”

“也不是啊!”我摇摇头,“还得看这个人对我而言,是否重要。比如……”我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比如咱们集团的梁先生,因为一点小事儿,曾经答应要见我一面,结果,前前后后也不知道放了我多少次鸽子,一回也没有当真见上。只不过,对我而言,他并不是重要的人,所以,我只是觉得这个人特别没品,并不在意。”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精彩,迟疑地问:“那么,假如是我约了你,结果,临时有事,又见不上面呢?”

“你自己掂量着看吧!”我眯眼,举起菜刀,恶狠狠地对着他。

他呵呵一笑,一字一句说:“因此,对你来说,我是重要的人?”

“呃!”推理不带这么推的吧?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我干咳两声:“做蛋糕!做蛋糕!”

谈谈说说间,他的心情好象彻底转过来了,跟着我做蛋糕,偶尔也说几句俏皮话逗我开心。一如既往,说话蛮愉快。我明明记得调了五十分钟时间,结果感觉上不过片刻,便听到“叮”的轻响。

他戴着手套,取出蛋糕,见上面有轻微的裂痕,微微皱眉,说:“没烤好!”

我笑:“西点店里的师傅都不敢保证一定没有裂痕呢!你头一次弄,到这个水平算不错了!快吃吧!”

他微笑,点头,把蛋糕放好,取出蜡烛,忽然看着我,认真地说:“鲁西,我们重新庆祝生日。”

我这才明白他坚持再做一个蛋糕的原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在他的对面坐下,心中涌起一丝感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微微一笑,安静地看着他燃起了蜡烛。

一支一支五彩的小蜡烛上,燃起了一团一团小小的火苗,带着明炽而不耀眼的绚烂,鲜活而不滚烫的灼热,丝丝透过皮肤,渗进五脏六腑,让我浑身上下都漾起了无法遏制的融融暖意。

他点完了蜡烛,微笑着说:“还是许愿吧!”。

对上他晶亮的眼睛,我的心底卷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这才发现,方才的片刻,我竟是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自觉不妥,赶紧垂下头:“想要的东西太多,所以一时间,倒真不知该许哪一个。”

他笑了笑:“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有两个词语十分强大,一个叫万事如意,一个叫心想事成,倒是很适合你目前的情况。”

我嘘口气:“那就心想事成吧!”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到底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许了一个愿,然后,尚未睁开眼睛,便听到他低低地,十分诚恳地说了一句:“鲁西,生日快乐!”

鲁西,生日快乐!

——极简单,极常见的几个字,却在那一瞬间,如同一柄重锤,深深敲进了我的身体里,心胸里,让我莫可名状地感到震动。

世上有千千万万的祝福语,有些装点着华丽的噱头;有些,面相朴实,内核温暖。十二岁之前,我是小公主,每年生日都是大事,爸爸妈妈总会找来各种亲戚同事,大张旗鼓地庆贺一番,所以,每到那一天,我总会听到大批量的贺词,因为庞大,所以廉价。十二岁之后,我是寄养女,每天都在生计间挣扎,既无必要也无资格再行“庆生”这般奢华之事,因为显然,在生活面前,一个平凡小女孩儿的生日,并不比一碗米或者一棵菜更有价值。

九年来,我早已学会把自己深深蜷缩,也早已忘记了被人祝福的感觉,只是每年的这一天,下意识地偷偷做一个蛋糕,撩作成长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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