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节:白雪:花妖(7)

新概念作文十年精选:女版 作者:陈平


一个男子,与另一个男子,是不该有这样的暧昧苍凉。

秦汉在某一个空灵的黄昏第一次去染坊看西夏。那是花朵泛滥的晚春,所有的花都绽放成了破裂的姿态,只要轻微地触碰,便会有大片花瓣的尸体铺天盖地。罂粟,只有罂粟顽强地守望在西夏居住的山岗上,时刻翻涌着死死生生的腥红色欲望,肆意而放纵。秦汉在这种死亡之花甘苦而清冽的气息的指引下,一步步地接近被无数男人形容成迷幻曼妙的西夏的染坊。

染坊的大院中摆放着几口巨大的染缸,刚好能够没进去一个人。染缸中装着颜色各异的水,色泽鲜艳绚烂,像女子沉迷绝望的面庞,上演各色的爱情。秦汉站到高凳子上,把头伸进染缸中去,他分明闻到了同罂粟一般腥甜清苦的薰香。秦汉突然有了一种头昏目眩的感觉,他肯定西夏在染料中用了罂粟。这是一个多么绮丽的怪异的女子,希望更多的人与她一道,看到死生的来路,看到前世的纠缠与眷恋。

染坊的一侧用竹竿撑起了数块巨大的彩色布匹。它们在风中招摇交错,蓝的布遮挡住了蓝的天,红的布掩盖住了红的血,黄的布颠覆住了黄的土地。一派到底的奢华。

秦汉抱紧双臂靠在一棵大树旁,他想象着那个叫做西夏的女子常年生活在这样一个失措的世界。她种毒花,她用毒液来涂抹色彩的纷繁,她看着命运的毒在她的身体中蔓延而没有一丝反抗,只任她的脸庞变得麻木空洞。秦汉想到这些,想到西夏,心底疼痛得几近直不起身。他勉强挣扎着向前走了几步,一不留神,撞翻了一串挂着布匹的长竹竿。一瞬间各色的布匹席卷而至,在秦汉的面前跳起了那一种纷繁迷乱的舞蹈。所谓鬼魅,大抵就是这一副样子。

西夏听见了外面的吵动,便从小屋中走了出来。她穿一件蓝色小褂,一边的带子有些错位,下身没有穿外裤,两条如玉石一般光洁冰凉的腿袒露在外,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睡眼惺松,闪现猫一般慵懒诱惑的光彩。西夏一抬头就看见了她晾晒的大块布匹全部掉在了地上,她眼睛里的瞌睡一下子全部褪去,人疯了一般地跳起来,拽过身旁的秦汉就打,同时口中悲恸地哀号着道,我让你这个丧门星来我家,让你毁了我,毁了我的布!你不得好死,你终生得遭诅咒!

秦汉一句话不说,站在原地,任由西夏的打骂。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眼神中明明闪烁着少女的甘美的女子,心底有如此之多强烈的憎恨与诅咒呢?

在西夏对秦汉打骂了很久之后,她终于累了。她停下来,抱紧她手手染色的布匹坐在地上,尖锐而剧烈地哭泣。秦汉想到自己曾经发过誓要成就的事业:他要让西夏不再哭泣。可是现在他失败了,他对自己感到失望。不过是想要保护一个女子的一点小小的心愿,他都没有能力来实现。这是秦汉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鄙夷。

秦汉走到西夏的身后,按住她因哭泣而发抖的双肩,然后如上次一样,把她紧紧地抱了起来。秦汉的脸再次和西夏的脸紧贴在一起,他轻轻地道,我什么也不怕了,我任你来挖我的脸,来咬我的颈。我不管你是否已经许配给了罂粟,许配给了染坊,反正我是要你这个女子再许配给我,坚决不可更改。

秦汉感到西夏冰凉的泪水又滑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是默无声息的,你同意了是吗?你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你已经同意了是吗?你允许我来爱你,不再防着我了对吗?西夏,求你开口讲一句话,你说对吗,对吗,对吗?

不对,不对,不对!你依然不能够来爱我。同我相爱,是件太艰难的事情,得付出你死我活的代价。我不愿意这样,我还有花朵和布匹,我得为它们而存活。

谁要你死了?哪一个人让你死了?我是要同你相爱的,不是同你共葬的。试一试好吗?答应我你稍微用一点心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爱上我。

西夏在秦汉的怀中不再言语,这个男子,是她曾经打骂过的,是她刚刚打骂过的。可是也只有他,给了西夏此生最强烈的温暖。西夏觉得没有把握,觉得若即若离。她心里暗想:我当然肯试着接受你,让你走入我的生活,只是为什么你不是第一个出现的那个人?如果你是,我会毫不犹豫地选你作为我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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