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节:白雪:花妖(11)

新概念作文十年精选:女版 作者:陈平


这一日我是第一次见秦汉掉泪。他说起我宋家,说起我三叔宋玉,流了满脸愧疚的泪水。可是谁稀罕他的愧疚,那些心魂被他撞翻的人,哪一个期待的不是他的爱呢?只是在秦汉看来,当生命中的一切过往都被磨平了痕迹之后,只要依然有那个叫做西夏的女子醒目地伫立在他的记忆中,那他为此所付出的一切都已值得。他不遗余力地爱,他毫不剩余地爱。宋家的子孙啊,请原谅我秦汉此生的关于爱的亏欠。

那一日秦汉站在南绝岭的顶峰,他面对着祖祖辈辈的鼓荡着死生气息的大山,记忆中的很多事情变得混乱不堪。他忘记了那血肉模糊、母婴分离的生命最初的一刻;他忘记了他的父母在黑衣男子的乱刀下血染黄土的场景;他甚至忘记了离他最近的师傅秦楚与宋家三少爷宋玉的离奇死亡。他只记得罂粟花地与纷繁染池中的上一段爱恋、一场男女的眷恋、一场灵魂的追逐、一场爱情的放纵。

秦汉想:西夏,我都为你已这般了,你却仍负了我。你最终沾染上了宋家的人,我爱的人与我欠的人相互沾染,你说我该如何?我该向哪端追讨?

当秦汉在南绝岭顶峰迎风而站的时候,他一下子想到了一个词,放逐。对,放逐,这是放弃,更是了断,解脱。秦汉没能实现他最初许诺给西夏的事业,她没能爱上他,他没能成为她的太阳。但是秦汉准备用另一个诺言来替代,这将是他最后献给西夏的礼物,秦汉将其称为一项放逐的事业。

当秦汉做出这项决定之后,他面容坚定地去找西夏。他在一个似曾相识的黄昏中疾速行走,穿越了小镇中观望的人群,穿越了一群失措的蚂蚁。我靠在我家的木门上看着秦汉,他像一条逃亡的红鱼,带着明显的心惊与不舍。那个时候我若知道他做出的决定,我会毫不犹豫地挽留他,用我能够付出的一切挽留他,阻止他。因为一旦当秦汉这最后的事业实现,也就意味着我的另一项事业的破灭。我用最爱的事物杀死最爱的男子的事业。

秦汉在那一日第一次用坚硬的语气对西夏讲话,他做了此生唯一的一次与西夏的对质:我知道我失败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问你,你可曾爱上了我?是一点也没有,还是多少有那样的一点点?

西夏对着他痴痴地笑,她一点也没有预感到离别,一个男子用与另一个男子相同的方法上演离别。西夏把红色染缸下面的柴火点旺,加进去了几块红色染料,然后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燃烧起来的火焰把她的面庞照得绯红而生机跌宕。秦汉凝住眼睛望着她,等待她的回答。西夏只是笑,莫名地笑,偶尔轻轻摇几下头,她将长发散开,长发在风中狂乱地飘舞。

不是这个样子,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秦汉觉得他信仰了很久,看得比一切都重的爱情不应当如此无情,如此绝望。他要在最后放逐的前一刻得到一个答复,不管是否是他满意的,但必须得是一个确定的真实的答复。秦汉走到西夏面前,扳过西夏的双肩,突然开始猛烈地摇晃:你说你爱过我没有?你说,你现在就说!我只要你这一句实话,我听你说完这话就立即离开,再不会纠缠你,再不会纠缠了!

西夏挣脱开秦汉的手,像她曾经一次、二次,曾经无数次地那样与他厮打,用长指甲挖他的脸,他的脖颈说,你这个疯子,痴人,我没有爱过你,一点一点也没有!我早就告诉你不能,我心里住着别人,我不需要,一点也不需要你来做我的太阳!

秦汉松开了她,趔趄地向后退了几步问,没有是吗?一点也没有吗?一点点也没有是吗?

西夏靠在一棵大树旁,沿着树干身子慢慢地向下滑。你这又何苦?你何苦要问我,何苦来逼我说?有些事情,你明明是清楚的,你不要怪我,要怪也只怪你不是我第一个遇见的人。老天不要你来做第一个,老天非要等到我的心已死后才肯派你出场。秦汉,这是你我的劫难,你我逃脱不得。

秦汉摇晃着空荡的身体,释怀地笑了。我只是要你说出口罢了,你亲口告诉我,我信了你,自然甘心地告别,放心地离开你。现在我知道了,终于知道了,这样长久,这么多年,你竟然是真的没有爱过我。我只是想要知道这些,我知道就好了,没其他的意思,真的,没什么,没什么,一点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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