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节:白雪:饥荒的年代(20)

新概念作文十年精选:女版 作者:陈平


他知晓她身体中每一个伤口的大小一如他知晓是怎样的一种哑药将她毒哑,毒得沉默不语毒得让她断了七情六欲。那一种毒药,叫做岁月的流逝。再短八年流光,安歌又该是何等美丽何等鲜活的女子。

在每一次洛永烈对安歌进行毒打之后,他都会让永清给安歌送药。安歌那样坦然地撩起上衣赤裸着上体,她等待这个在幼时称她为小公主、为她种满园子花朵的小哥哥来轻抚她的伤口,医治她的疼痛。

他说安歌安歌你根本就是一块玉,是一块比妹妹永玉还要美好的玉。他说安歌安歌为什么不换一种方式生存呢,我会帮你,会帮你逃出永烈的控制。他说安歌安歌我多想拯救你,多想永远让你当在花园中仰望天空的小公主。

在永清与安歌独处的时候,他只知道她是安歌,而从不知她是嫂子。

每到这时安歌都露出在幼时听童话的天真空洞的神情,她扬起脸面对着永清苍然地微笑,笑容像一朵混着冰流着血的罂粟花。直到很久之后永清才知道,每当安歌采取仰起头的姿势的时候,都是她在努力控制泪水不让它汹涌决堤。她自小是泪腺太过发达的人,这一种生理的缺陷最终导致了她内心的脆弱。

你要知道自纪年1937至纪年1945,整整八年时间,因洛永烈对永清的忽视而导致他同安歌接触得那样密切而频繁。永清对安歌身体的构造了如指掌,她的脖颈、她的背脊、她的乳房、她的小腹、她的手臂、她的双腿、她的面庞,都像一幅世界地图的七个大洲一样在他脑海中清晰而深刻。他只要闭上眼睛,那些肢体就会活起来,它们舞蹈着组成了一个叫做安歌的女子的形象。他根本挥之不去,但他始终克制,他对她只有抚摸,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对伤口的慰藉。他们连亲吻都没有发生过。

后来永清回想,他与安歌的感情,完全不是男人和女人的感情,而是伤者与弱者、被镇压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惺惺相惜。换句话说,他同安歌的相处是最原始最淳朴的,带有某种兽性的寻求安慰、摆脱恐惧的意味,而非人性,亦无关于理性。

当然,在这八年中,永清已明显地感觉到了安歌的苍老,她的皮肤不再光洁润泽;她的眼神不再清冽甘美;她的头发似干枯的稻草任洛永烈拽来拽去;甚至于她的纤细的一尺七的小腰,已经猛增到二尺一了。永清觉得,她的身体是被洛永烈过剩的愤怒灌溉得日益丰满的,因为每到夜晚从他们的房间里总能传来洛永烈那些地动山摇的镇压者的呼喊。

你看,因为八年前的那一场错乱,永烈他始终不能够释怀。他想起那些,他就会把安歌往死里打,往死里爱。

如果说安歌是洛永清留在他哥哥身边的唯一理由,那么女婴小叶的出世,则是他生命中的另一个转机,他因此而更加牢固地守在他哥哥身边不愿离去--他的眷恋,仅在对待那两个女性的时候表现。

随着安歌的衰老小叶的成长,永清越发地发现小叶有她母亲十二岁时的公主般的高贵优雅、可爱空灵。他开始把对安歌的关注转移到小叶的身上--那一个小小的花骨朵般的女孩。他对待她完全不是成人对幼儿的方式,他把她当作一个成熟的、通事理的、看得清灵魂的方向的生命,他心底那些高深的哲理与玄学只有在面对她时他才愿意讲述。

那时小叶喜欢凝住双眼注视着永清,因为这个家中只有他愿意对她滔滔不绝也只有他对她的稚嫩的滔滔不绝感兴趣。她一直是寂寞的,她有亲人可她依然寂寞,寂寞已成为一种疾病盘植于她神经系统的每一个末梢,并且贯穿了她那不纯正不洁净的血骨。在她的那种处于一个幼儿本性的深邃而留有余味的注视中,永清误以为她懂得一切她知晓一切,于是他愈发狂热地把自己那些不被人理解的思想灌输给她。她的外表仍是她母亲幼时那一种冷清的水仙的样子,但是她的内心已经像一颗成熟的圆润饱满的果实,马上就要爆裂。

呵,你懂得一个幼女的爆裂,将有多惨烈吗?那也许会像一个雏妓一般撩人心弦,魅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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