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节:白雪:饥荒的年代(29)

新概念作文十年精选:女版 作者:陈平


当年在河水中要死要活的人是宋绝笙,然而获得重生后迅速而勇敢面对人生的人又是宋绝笙。他很快得到村支书的职务,负责掌管全村的土地和粮食,在丰收的季节他面对满仓金黄色的稻谷涌出了滚烫的热泪。

樱花嫂杀夫的消息轰动整个村落时是宋绝笙主动出面平息的,带着私人的目的。那是一个八年前嫁到村上来的柔顺白胖的女人,在忍受了前夫整整八年持续不断的毒打之后,终于奋起爆发用一把菜刀将那个狗男人活活劈死。一些胆大的年轻人见过那个男人的身体,他浑身被砍得像一块剁了无数刀的烂肉。

在那个年代宋绝笙只用一句话就有足够的威慑力封住了全村人的口舌,他没有将樱花嫂送给新中国成立后的执法机关而自行决定将其宽恕。他曾为新中国卖过命可是他彻头彻尾地藐视那个政权。

宋绝笙分别向洛永烈和樱花嫂征询他们是否愿意重组为一家,在他看到他们两人分别点头之后他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他终于像永烈为他与安歌操办婚礼那样而同样用一场婚礼偿还给了永烈,他因这一种偿还而可以将腰杆挺得愈加笔直。

遗憾的是,这是两场同样不合情理的未果的婚姻。

在永烈婚后他几乎成为了一个丧失劳动能力的男人,他整日呆呆地坐在床沿,嘶哑的喉咙中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偶尔伸手去抓面前一朵飞落的杨花。樱花嫂用麻木的目光望向她无能的男人,偶尔眼底有仇恨迅速地泛起并消褪。

在那些年里宋绝笙用父亲般伟大的感情关爱着永烈,他替永烈耕耘着土地,并不忘耕耘他的女人。可以说没有宋绝笙,永烈的土地及女人早就荒了。

三年自然灾害中宋绝笙一次次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从公家的粮仓中偷出粮食送给永烈。仿佛时间永远定格在他紧紧抓着两把大米奔向永烈家中的那个场景--他的双目灌满了呼啸而过的风,他的衣袍在尘土中疯狂地起舞,他一次次重重地跌倒但手中的大米一颗都没有洒落。他像个雕塑一般把抓满大米的双手直直地伸向永烈,他流着汗对着永烈露出了痴痴的笑容。在那一刻,仿佛神经失常的人是他,而非永烈。

但无论怎样,宋绝笙给予永烈的婚姻及粮食,都没有能够将洛永烈从命运的水深火热之中拯救。

一场由宋绝笙主持的劳动动员大会被樱花嫂与她前夫所生的儿子--七岁大的铁环所打破。铁环哭着爬到正在主席台上慷慨激昂地演讲的宋绝笙的脚下,鼻涕和眼泪混着泥土糊满了他肮脏的脸:叔,快去我家看看吧,我妈正拿刀砍哑巴叔呢!

哑巴叔这个概念,在绝笙脑中转了一圈又一圈。当他意识到铁环口中的哑巴叔就是一直被他守护的洛永烈的时候,他似疯了一般地从主席台上跳下直直地奔向他们家。然而命运同样待他太薄,他只见到樱花嫂劈向永烈的最后一刀,只听到永烈用最后一口气清晰地喊出了安歌二字之后,吐尽鲜血而亡。

那时樱花嫂哭得凄凄惨惨,她扔掉手中的刀对他委屈地道,宋绝笙你真是害惨我了,你给了我一个废物你知道不知道?他打我骂我我都受得了,可我不能忍受他是个废物啊……

望着死去的男人与哭泣的女人,绝笙暗暗感叹樱花嫂已是一个不会再爱男人的女人,正如洛永烈成为了一个不会再爱女人的男人。他们的交集是一个大大的错误,被命运打上了刺眼的红叉。红叉像基督教的十字架一样,将他们封住、钉死,把他们隔离在男欢女爱的幸福之外。他们没有前途,他们了无未来,他们的余生注定被活生生地斩断。

宋绝笙冷静地走到倒在血泊中的永烈的身边,他伸出手指去感受他的鼻息,之后他声音低沉地说,永烈彻底死了。

他对着樱花嫂无奈地摆手,叹口气道,快走吧,能走多远走多远。记着,无论谁问你,你都没杀你前夫,你也没杀永烈,你只是个普通女人,再普通不过的女人……还有,再别找男人了,别找了……

樱花嫂拉过缩在墙角浑身颤抖的铁环,一起跪下对着宋绝笙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在那一天的夜色之中她再一次平安无事地离开了杀夫现场,离开了她关于男人充斥着仇恨的记忆。自此以后她背负着沉重的过往艰难地抚养铁环在世间存活,在关于男人的劫难全部历尽之后她健康长寿她子孙满堂。唯一意外的是,她猝死在九十高龄生日那天的晨练途中,她的双手紧握一份从电线杆上撕下的抓通缉犯的告示。通缉犯叫吴翠翠,杀夫潜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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