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4节:林静宜:芦花荡去来(8)

新概念作文十年精选:女版 作者:陈平


古川美惠子帮风信子将小君的尸体埋葬在樱园中最为偏僻的角落里。那年春天,樱园中的吉野樱开得特别烂漫,之后的每一年春天,风信子都会到樱园里看望姐姐。

光绪三十年,台湾早已变为由警察维持治安,尽管如此,人们仍旧过着每况愈下的潦倒生活。时光荏苒,当风信子第七次走在通往樱园的大道上时,突然找不着方向了,小君的坟墓更是没了踪影。这座城市的变化太快。

风信子失望而归,她面容淡定心却是烦躁的。为坟墓变成平地的事,她做任何事都无法集中注意力。练习月琴弹奏的时候,风信子竟然弹走了调,古川美惠子很是不满意,叫她到园子里插花。风信子每每玩弄那些花花草草,首件事就是关照心爱的洋水仙。可是这日,洋水仙的鳞茎呈现出明显的萎缩,它的植株也跟着变小退化,看来不得不把它扔了。风信子垂头丧气地在园子里忙碌着,事事都不如人愿。

现在,风信子正面朝着围墙,为那些精心养植的花卉浇水,她小心翼翼地努力做到浇得不多也不少。那个时候,风信子的心不再像半个时辰前那样烦躁了。她看上去已经忘掉了周围的一切,沉浸在安静的自然状态中,又或许,她正专心致志地想别的心事。

"你好,请问古川女士在吗?"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在围墙的窗口外对风信子问道。这个男子算不上英俊,但他挺拔而有绅士气质,就在两人对视的瞬间,风信子心中的那泓春水不由得泛起涟漪来。这个年轻男子便是前任总督大人儿玉源太郎的小儿子儿玉尚雄。

"嗯?哦,在。"风信子的反应慢了半拍,"请您稍等。"当她把儿玉尚雄带到客厅的时候,古川介绍他们认识。这个男子是来传话的,总督佐久间左马太大人今晚要请后藤新平大人共餐,还请古川美惠子前来侍宴。男子临走之前,在门口朝风信子点头致礼,这似乎是有意的,他的微笑里仿佛隐藏着未言的话语。而这一切都看在古川美惠子眼中,她心里盘算着:风信子已经十六岁了,可以来当个见习的舞者。

古川为风信子选了件面料精致的红领和服,让她换上。那些时日,风信子伴随着出席了几场宴会,每场宴会上,都能巧遇儿玉尚雄。古川对这种"巧遇"再熟悉不过,这自然是儿玉的安排。每当宴会告终,儿玉总是高兴地亲自送风信子返回。有时候他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饿了,儿玉便带着风信子品尝台北城里的小吃。儿玉能带给风信子古川无法给予的愉悦,那种愉悦自然而然摧发了爱情的萌生,即便他们之间还保留着纯洁的情谊,但那种幸福之下的默契已教两个人形影不离。

在古川美惠子的心中,风信子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因此,由于自己亲历过伤痛,她不得不提醒风信子。对于男人,古川美惠子再三提醒风信子应当采取理性的回避:"男人对艺伎来说,只不过是赚钱工具,而艺伎对男人来说,也只是取乐的玩意。'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是男人追求的至高无上的生活,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永远存在着攀比与贪得无厌。至于爱情,对于女人也许是永恒的,但对于男人却是朝有暮无的。"

十一

风信子谨记古川的话,与儿玉尚雄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每当儿玉尚雄提出要送风信子时,风信子便找借口推辞,坚持自己回到东和馆。那些日子,台北阴雨绵绵,风信子的心情一并被灰色的苍穹笼罩着,落寞而阴郁。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儿玉便察觉到风信子有意回避,索性邀她到东京亭里看戏,这回风信子可推辞不了了。那一天,风信子犹豫多时才走出东和馆,她站在戏院门口等待许久,却不见儿玉的到来,莫非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风信子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仿佛是一场自作多情的梦。周遭的视野顿时陷入一种混混沌沌的状态,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呆板的冷漠,她的鼻子酸溜溜的,眼泪差点涌了出来。这个世界的温度从来就是不平衡的,有时候,敏感倒不如麻木来得划算。

不知什么时候,灰沉沉的苍穹又飘起毛毛雨来。风信子又疲又倦,看到路边有一家茶馆,索性进去要了壶西湖龙井。她托着茶盏,默默地望着茶楼飞起的檐角出神。如果说建筑是一个城市无声的音符,那么雨季便是这个城市有声的孤独。不知何时,风信子的注意力已由户外转进了茶馆,她呷一口茶,目光落在隔桌买醉的年轻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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