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3节:王晓虹:闻花丧胆(1)

新概念作文十年精选:女版 作者:陈平


王晓虹

1984年生,山东日照人,2007年保研进入北京大学(硕博连读)。曾获第五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著有长篇小说《蔷薇妖精》,即将出版。

☆ 作者自述

我想,作为一个年轻的作者,他应当做的远不仅仅是创作那样简单,而应当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宽泛的思索中,以自己所乐道的独特方式介入生活,勇于探索,标新立异,然后才能谈及我们的创作,这才是我崇尚的艺术过程。

☆ 主编点评

文笔细致优美,叙事的风格冷静而又多彩,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收放自如,通过文字作为载体表达了她对生活的认识和理解,展现了一个作者的探索和思考。读她的文章,你时常会遇到一些独特的元素,譬如意象或者奇异的画面,让人感到文字的张力和叙事的快感。表面水波不兴其实暗流汹涌正是王晓虹最独特之处。

闻花丧胆

他常常想,倘是当年不多留情地将那个女子杀死,此番又应当是另外一番景况了吧。

那一年他才二十,嘴边的胡须刚刚硬朗,就不知死活地做了一名壮士,然后杀了人。

杀人的岁月是从这一年的圣诞节开始的,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圣诞前夕。这长达十二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穿梭在城外恢弘的城堡里,在里面杀人,然后一具具地清理尸体。事实上他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让他非杀不可的事情,对于他们何以结下仇怨,他亦毫不知情,对他来说,杀戮不过是一种职责,抑或是用来满足自己虚荣心的药剂。是的,他热爱着这项职业,就像姑娘喜爱逛街和修剪指甲是一样的道理。每次看到对面的男人在自己的枪声响后坠坠地倒下,他便会油然升起一种荣耀感,就是自己又在前进的路上迈出了大大的一步的感觉。是的,你们看,我杀死了他,我是多么的勇敢。

而这样的嗜好也并非是毫无来由的,譬如说是来自那个总是絮絮叨叨的、爱养花的老教父。打他小的时候,老人便常常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嘟囔些什么。他是并不乐意听他那些无聊的教诲的,在老人的嘴边里,反反复复提到的总是一些有关杀父、报仇这样的词语。后来他渐渐总结出了他的意思,他的父亲是被人杀死的,而他仿佛生来就承担了这样一个替父报仇的责任,可是他没有见过他的父亲呀,那么那些仇恨当然无从谈起。对他来说,老教父那些烦琐的说教才最让他头疼透顶。终于有一天,他对他的咒语忍无可忍,他站起身,从老教父的房间里摸出一把手枪,大声地对他说:"好吧,我去城堡里把那些仇人统统杀死,我这就去。"

杀人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十二个月的时间里,他一共杀死了一百三十二名男子。他们死的时候他会迅速取出贴身的刀片将死者的左手食指切下,放在一个小木盒子里--当然,这一定是教父为他准备好的。那个干瘪的老头每每捧起愈发沉甸的盒子就会慧黠地笑,赞美他的能干。他说等到这一百三十三个手指都齐备了,他便会带他去拜祭他的父亲。他对此亦没有太大兴趣。

接下来的工作应当是毫无困难。他最后一个要杀死的对象是城堡头目的女儿,一个毫无还手能力的富家小姐。因着这样一次杀人任务的无趣,况且他也不急着去见自己的父亲,他将杀她这件事情暂且搁置了下来。后来,直到这一年年末的接近,教父开始追问起来的时候,他才再一次想起了她。

这次的任务让他觉得是那样的艰难。在从前他认为杀人就是杀人,只有成功与不成功这一说,他并没有想过,也不会想到其他的任何问题。可是,也许你已经猜到,他遇到麻烦了。那是一个美人,让人无比怜爱的美人。本来,他已经毫无顾忌地杀死了太多的人,理应全然成了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地道的杀手。可是他还是不得不为她动容。那是怎样的一个姑娘呢?倘若说他对于她的美的讶异是因着他并没有见过太多女人,我想不是这样的,他一度拿她和一朵盛开的花相比,她却比花更加娇羞和迷人。她蜷在角落里,像是已经预知了这场灾难的来临,表情却淡漠得惊人,仿佛已经打定主意要毫无表情地死去。他尝试地举起了枪,她便闭上眼睛,不动声色地等待死亡降临。

他对这样的场景突然心生爱怜。他知道,他不该有这样古怪的想法。他放过她,老教父定会暴跳如雷,而他由小就不愿意见到他那副畏人的样子。可是他又不想杀她,对她来说,这样完满的美好是那样的珍贵,让人不忍破坏。他终于调转了枪口,对她说:"你走吧,我不杀你,但你要走得远远的,不要叫旁人看到你。"

可是毕竟缺少一根手指,这是严重的事情,所以他必须在相当短的时间内找到一根手指来替代她的。圣诞前夜,城堡拐角处的风很大,呜呜地吹,他从门里拐出来,又绕着附近的道路走了一个大圈子,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她。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瘦小,贫穷。是的,倘若他没有见到她,他定然不会想象得到会有这样穷苦的孩子。她穿着一件很单的薄衣,蜷缩在墙角躲风,在他看来,那件衣服和没有并无差别,因为它简直就像是一块破抹布裹在她的身上。因为是圣诞节,她的手里还攥着一块小小的面包干,大约是刚刚才讨来的,她还没有舍得吃。看他来了,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惶恐。她太单纯了,甚至对于即将到来的厄运毫无预料。他走近她,她便愉快地拍起了巴掌,她想或许是有人来施舍她什么了吧,圣诞节只有一块干巴面包怎么够,又或许她又多了新的玩伴,暂且可以不用孤零零地躲在那里。总之她一直这样去期许地想着,直到他掏出他的刀。

此刻的他又恢复了一个杀手本来的样子,他心心念念的,是怎样凑齐那一百三十三根手指头,这样他就可以躲避老头子喋喋不休的咒语。未及她反应过来,他便迅速来到了她面前,用刀片切下她左手的小指,丢进了沉甸甸的小木盒里。

可以了,终于完成了。他心满意足地站起来,预备离开。

忽然却听到了她的哭声。当然,这并不稀奇,她是那样的小,断指的痛足以让她失声痛哭。可是这样的哭声又突然让他心惊,他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他转身看她,她的断指流出了大量的血,滴在她破烂的衣服上,骤然让布料变得僵硬起来。缺少了小指,她的手就像是一个断掉了尾巴的草鱼,那样的丑。他终于觉得不忍,于是他又折回来,撕下自己衬衫的布料,为她包扎了伤口,又给了她一大笔钱,这才离去。于是在此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常常因着他带给她的残疾而感到愧疚,有时他甚至会在梦中看到她,她用只长着四只手指的丑陋的手快速地拍着巴掌。每每这时候,他都会安慰自己说,或许对她来说,那些钱应当比一只手指来得更重要些吧。

之后的时日里,他无数次地感到,她一直在用所有恶毒的语言诅咒他,让他彻夜难寐。有时他会看到那只欠缺了一只手指的残废的手,宛若一只挂满五颜六色鲜艳旗帜的船,正咄咄逼人地向他驶来,覆盖住他的眼,扼住了他的呼吸,迫使他奋力地、歇斯底里般的同它作战,精疲力竭。是的,这段日子,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种顽疾一样固执地跟随着他。他不能动情,也不能回忆,因为他觉得唯有这样才能避开她无畏的纠缠,他还常常去做祷告,祈祷她能够过得好些,不要再记恨他。那时他认为,这便是他所能赎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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