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突然是一阵痛心。他这才知道，原来她的堕落，与她残废的断肢一样，竟全与他脱不了干系。他曾经给过她一笔钱，那时候他以为，她是需要它们的，她那样的穷。可是那笔钱太多了，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多的钱，多得让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它们可以够她挥霍一辈子。那天晚上她连手都没来得及好好地包扎，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一个面包店。她手里紧紧地攥着钱，比任何时候攥得都紧，这些钱就像一个充气桶一样，把她整个干瘪的内心一下子就充满了。她开始壮着胆子挑选一些她喜欢吃的面包、黄油、小饼干，还有牛奶，总之那天她几乎把整个店子都要买了下来，付钱的时候她激动得要哭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进行公平的交易，不需要再向任何人乞讨，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换来食物。她把钱递给店老板，然后看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挑选的面包用袋子装好，微笑着托到她手上。是的，是很郑重地托到了她的手上，而不是像平时那样，像砸给一条小狗那样地丢给她。这个动作终于让她欣喜若狂了，她踮着脚，几乎是跳着离开了那间面包房，临走的时候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手中剩下的钱，深情地吻了吻它们。它们多么神奇，多么好。

最初她只是为自己买一些食物，简单的衣服，然后安排地方住下来，买一些日常用品，把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换了去。事实上她对自己的样子并没有任何的了解。一个连肚子都没有办法填饱的人怎么还会去关心自己是不是拥有一个可人的脸蛋呢？何况在那时她没有任何的钱去为自己买一件像样的衣服，或者找个地方好好地洗把脸，所以在那之前她总是以一个小丑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她也从未计较。可是那一天，当她简单地将自己打理了一下，洗了澡，又换上一套可人的小棉服，在一面镜子前晃了一下，她就惊呆了。

唇红齿白，额头开阔而光洁，皮肤也是白皙和细嫩的，有两条修长的腿和细细扬起的脖颈，眼睛也是黑得喜人，多年的饥饿让她的腰肢格外的纤细，不盈一握的娇人。

她竟真的是一个美人，真的是。

她不由得一阵欢喜，这是她没有料想到的，就像额外的恩赐，让自己在一瞬间由一个卑微的丑小鸭蜕变成了华丽和美好的天鹅。这一天她就在镜子前徜徉，正面，背面，站着，走着，然后是转身的姿势，微笑甚至说话的表情，她对着镜子耐心地演习，这里的每一个动作都足以让她意外惊喜。她终于第一次发现，她并不是像街上其他的叫花子那样的惹人讨厌，她也是美好的，可以让人怜爱的。这种美好，她至今都能够记得。

她开始爱惜她的美貌，非常爱惜。在这段时间里，她常常会战战兢兢地照镜子，生怕一不小心，她的美好的容貌会像它到来那般轻易地溜了走。这种感觉就仿佛她又只身一人，艰涩在风里拼命守护一朵微弱的小火苗，因着火太纤弱，一点的风就会把它熄掉。她只得用大量的钱来购买衣裳，护肤品，或者去一些会所和其他的女人们一起探讨怎样才能保住她的美貌。事实上她的钱远不能满足她这样的挥霍，这是显而易见的，她没有任何的经济来源，她唯一在挥霍的，就是男人给她的那笔钱。这就像一棵过了结果季节的树，不停地支出她的果实，却丝毫没有再酿造任何果子的能力。很快，她发现，她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你无法想象她的恐慌。在她最后一次拿出那一打钱的时候，它已经薄得稍一用力就可以碾在一起。事实上她早已经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因为她的挥霍太无度了，简直荒唐，可是她却决然无法将这样的习惯停滞下来。是的，宛若坐上了一匹烈性的马，她已经全然无法掌控它，她只能束手无策地任由它下去，直到坐吃山空的那天的到来。

后来，事情出现了契机。这当然不是说她改掉了她的坏习惯，开始做起一个朴素的姑娘。她绝不会这样，你应当清楚。只是她又渐渐发现，她的美貌竟也可以给她带来可观的收入。她常常去酒吧，会有男人上来搭讪。起初她都不理，因为她觉得他们的样子让她恶心。后来有人提出要和她玩牌赌钱，她觉得无聊，也就应了下来。那天晚上她把口袋里的钱全都输给了那个男人，连坐车回家的钱都没有，正懊恼得要死，他却又把钱统统还给了她。她不肯要，说无论如何这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还她钱也应该有个名目的。他说那你去我家坐坐吧，这样我就可以还钱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