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说社会(1)

张恨水说北京 作者:张恨水


咏北京

有人咏香港云:五百田横亡命客,三千管子女闾家。又咏上海云:烟花黑海三三月,灯火红楼十万家。都用数目字,都用麻韵,殆以家字故,不得不如此乎? 北京首善之区也,以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咏之,终为减色,我拟二诗,为一联曰:劫后楼台千古梦,望中尘土万人家。或曰:依然有土气息,且失之雅。予日:然则四城狗苟蝇营客,一带钟鸣鼎食家。如何?某乃点首。

北京城里三样好

北京城里三样宝,鸡不啼,狗不咬,十七八岁姑娘满街跑。在前清的时候,我们在南方就听到这个好歌。现在呢,鸡固然是啼,狗也能咬,十七八岁姑娘满街跑,不但北京如此,全国也是如此,所谓三样宝,一样也不能算宝了。

据我看来,应该改一改,歌日:北京城里三样好,尘土多,现洋少,大人老爷满街跑。诸位,你想我这话对不对?

少爷之写真

北京的世界,说是官世界,其实是少爷世界。作官的人,有时快乐,有时还得作事。少爷是光快乐而不作事的了。有诗为证:

无事还无职,人称大少爷。头头皆是滑,念念莫非邪。时式装衣帽,闲游弃室家。名伶曾屡捧,麻雀惯常叉。小卧烧鸦片,狂驰驾汽车。尊称同阴袭,作事总浮夸。嫖账如山积,行踪似水赊。此身真快活,来往尽烟花。

这首诗虽不甚好,作少爷者,实在就是这个样子。人家要好儿子,他们有却是好老子。有了好老子,不焦吃,不焦穿,不1乍事,不寻些快活,怎样过日子?如此说来,作官的人,也就从家里坏起了。

打獾子

据父老传说,纨祷的八旗子弟也爱充好汉。出城打猎,他们肩上架着鹰,手里牵着狗,胁下夹着枪,短衣穿袖,系着辫子,穿着快靴,甚至骑了骏马,带上一二十名壮汉,真像那么回事。可是他们并不找虎豹,也不猎熊狼,遥望西山,就在山脚下,高梁豆子地里,放上一阵鹰犬,原来是一雉兔者往焉。

自然打野雉兔子,充口腹,算不了什么好汉。他们的彩头儿,便转到獾子身上。

西山脚下产生狗獾子,如哈巴狗儿大小,它们虽不免偷吃点家禽,倒是不咬人。因为它们能力小,一般的惧怕虎狼,只在山脚野地里掘洞藏着。八旗子弟一来,放出猎犬,不惜费三五天工夫,找到那么一只獾子,提起丈八长矛,一枪将它刺死。于是用钢叉叉着死獾子,呼啸回城。进城之后,自不回家,大街上小花馆里一坐,将三五只雉兔扔在地上,叉子上的獾子,竖立在茶馆门口。人和鹰犬,围了桌子喝茶。街上来往行人看到喝一声彩:“好劲头子!”你瞧他们脸上那番得意,就像薛仁贵征东回来一般。其实獾子油不好吃,皮也不能用,只可作垫褥子,他们费那么大劲去打死它,就在人行路口里,得至那声:“好劲头子。”这种猎户,见了老虎,你猜怎么着?比咱们不打猎的跑得更快。

京尘一幕

碧落君所写之京庆一幕,短小精悍,颇觉可喜。夜窗慵书,戏效为之。

布景:庭阶前士  人听差登场人物:纛铺掌柜上差主人:来呀!叫他进来,他敢来要钱!

听差:是。(退下,偕煤铺掌柜上)主人:你讨账来了?(瞪着眼,挺着胸脯)掌柜:不敢,您啦。请你借几个钱使,好批一点儿货。(极卑躬屈节之能事)

主人:你混蛋!上次的煤球,差我三斤,这一次又差一斤半,你还要钱?叫几个人把他轰了出去。

掌柜:老爷,咱们是生意买卖。

主人:你口口口!混账忘八蛋。叫人来,把他送到邮政局,打他八百斯的克。

掌柜:老爷,我不敢说什么。(面无人色)听差:还不快滚。(带推带骂,掌柜下。听差复上)听差:上差来了!(上差上,主人极卑躬屈节之能事,欢迎上差)

上差:你简直混蛋,办的事没办,叫我又来催一道。

主人:因为…… 上差:□口口,混账忘八蛋,叫人来,把你送到邮政局,打你八百斯 的克。

煤铺掌柜复上,作冷笑,幕急下。

房东的话

一年以来,北京别无富余,房子却有富余。我们试在胡同里绕一个弯,随便也可以看到十张上下的招租帖子。

吃瓦片儿的房东,对于这事,是十分头痛的,自然也有一番精密的研究。其中之一,向新闻记者(我)发表谈话。这倒不一定是住房子的人,有些出京,实在因为其中一大部分,都自动的降等,独当一面的,改了与人合住。原来与人合住的,这又再加入股子,房子还是依旧,住的人却极力团坚起来,自然空屋子多了。所以要恢复原状,非让许多房客发财不可。然而很难了。

在这一段话里,我们可以知道北京社会状况之一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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