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她应道。

他不禁愕然，腾地起了床。他要是听到一声温柔的呼叫、一句责备的话语，无疑会大发雷霆。然而，他看见她站在门口，样子十分坦然，十分随便，几乎一点也不激动。在她身后的砾石路上晃动着她的轻影。他立即认出这种他非常喜爱的严肃而沉静的眼神，而另一位的难以捕捉的小亮光，在闪亮的眸子深处，也被认出来了。他们彼此确认了。

“爸爸来过，霹雳就悬在我头顶，凌晨一点钟又来我家，你这不是找挨打吗！”

“天哪！我累死了！”她说道。“林荫路上有一条辙沟，我摔进去两次，一直湿到膝盖……你给我点喝的，行吗？”

在这之前，尽管二人亲亲密密，甚至还有过之，但是他们谈话的习惯口气却丝毫没有改变。她叫他“先生”，有时还叫他“侯爵先生”。然而今夜，她第一次直呼“你”。

“没法否认，”他快活地高声说，“你真有胆量”。

她严肃地接过水杯，送到嘴边，尽量控制不颤抖，无奈她的细齿碰在杯边咯咯直响，眼睑紧眨也拦不住，一滴泪珠一直滚到下颏儿。

“喔唷！”她终于舒了口气。“你瞧，我哭得嗓子眼都发紧了。在床上哭了两个钟头，简直要疯了。他们差点要了我的命，要知道……哦！对，我那二老，可真出色！他们这辈子休想见我了。”

“这辈子？”他高声说，“别说傻话了，穆谢特（这是她的昵称）。不会让姑娘象小山鹑在田野里乱跑。哪个警察一看到，就会把你装进他的挎包里。”

“怎么可能？”她说道。“我兜里有钱，明天晚间上火车去巴黎，谁又阻挡得了呢？我埃格莱姨妈住在蒙特鲁日镇，有一幢漂亮房子，开食品杂货店。我在那里干活，日子会过得很愉快的。”

“小傻瓜，你成年没有成年？”

“总有那么一天，只要等待就行了。”她镇定地答道。

她眼睛移开一下，然后抬起目光平静地望侯爵。

“留下我吧。”她说道。

“留下你，怎么可能！”他高声说道，随即在屋里踱来踱去，以便更好地掩饰尴尬的神情。“留下你？你倒跟没事似的。让你呆在哪儿？你以为我这儿有藏娇的金屋吗？那只能在小说里看到，机灵鬼！到不了明天傍晚，他们就会扑到我们身上，会全来，你爸爸举着叉子，同警察、全村的一半人……就连卡莱议员，那个魔鬼医生，傻大个儿也会来！”

她拍着巴掌格格大笑，接着，笑声戛然而止，她表情一下严肃起来，柔声地说：

“哦，对！卡莱先生？明天我得跟爸爸去找他。是爸爸的主意。”

“爸爸的主意！爸爸的主意！瞧她说的！穆谢特，我跟你说过多少回；我并不是个坏蛋，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是，见鬼又见鬼啦！我一贫如洗了。把最后一只酒桶卖掉，我也只能有口饭吃，饿不死罢了，名副其实的穷困！是的，我还有阔亲戚，头一个就数我的阿尔努姨妈；可是，别看她六十岁了，身板就跟骑兵皮裤一样结实，家里堆金积玉，那女人能耗到参加我的葬礼……我的是非够多的了。穆谢特，这回得小心为妙；首先要争取时间。”

“嘿！”她说道，“真漂亮！天哪，多漂亮！”

她已经转过身去，双手抚摩一个路易十五朝代式样的小五斗柜，那是个涂中国漆、镶饰金光闪闪的铜片的柜子。她在尘封的紫色角砾大理石面上，用指尖画着神秘的符号。

“别摆弄五斗柜了，”他说道。“这种旧货，我这库房里装得满满的。也许你肯赏脸回答我吧？”

“回答什么？”

她面对面看着他，眼神依然那么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