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绝望的诱惑(17) 

恶魔苍穹下 作者:(法)乔治·贝尔纳诺斯


然而,他闭着眼睛,血汗淋漓,还不停地抽打,无疑只有他这奇妙的愤怒仍支持他站立着。现在,他耳中尖厉地鸣响,就象垂直沉入深水中。透过紧闭的眼睑,只见两次,三次喷射短暂高高的火焰;继而,他的太阳穴急剧跳动,震得他脑袋生疼。僵硬的手指中铜链,每抽一下都更灵活迅疾,发出轻微的噗噗声,显得异常敏捷而凶狠。此后,这个所谓的布兰尔的圣徒,再也未敢压制一颗胆大如天的心的本性,再也没有向它这样挑战。他的腰身经受上百次撕咬,已经血肉模糊,变成一片灼痛的创伤;但是,所有这些伤口汇成一种疼痛,是一种完整、醉人而又无法确定的疼痛,好比眼睛被强烈的光线刺激,一时分不清任何景物,只感到目眩之痛。猛然间,铜链扬得过早,卷了起来,险些脱手,重重地抽在胸膛,顶头一环击中胸口右肋,力量很大,竟带起一块肉,如同长下的一卷花。他不禁尖叫一声,立即又憋回去,但惊愕大于疼痛的成分;接着,他又扬起铜鞭。他眼中燃烧的火非人间所有。激发他反对自身的这种盲目的仇恨,属于世间任何东西都不能使之缓和的类型;对于这类仇恨,全人类的血即使能一下子流尽,也不过是一滴水掉到一块烧红的铁上……然而,他正放低胳膊,手指不觉松开,感到手重又落下。与此同时,他的腰弯曲,全身肌肉一齐松弛;身子瘫软,双膝跪到地上,竭尽全力才重新站起,但是踉踉跄跄,伸着手臂乱抓,不住地痉挛颤抖。透过眯缝的眼睛瞥见户外惨淡的光,却不知为何物,怎么挣扎也走不到窗口。持续已久的残忍的搏斗,宛如一场幻梦,只留下一种朦胧的、模糊不清的记忆。看来,噩梦已逝,惶恐不安的情绪犹存,这便是一种看不见的、难以索解的显灵,在这凌晨的静谧和沉思中……他坐到床脚下,重又垂下脑袋,昏昏入睡了。

当他醒来时,已经满室阳光,他听见澄净的天空回荡着钟声。他手表的时针指向九点。墙壁的回光久久地吸引他的神思,然后,他举目慢慢地环视房间,看见枞木地板上一大片亮晶晶的污痕,以及丢在那儿的铜链,不禁感到诧异。于是,他孩子般粲然一笑。看来,可怕的营生完成了:它完成了,仅此而已。这事已经了结。刚刚过去的疯狂举动,并未给他留下丝毫苦涩的回味;那种种情景又渐渐浮现在脑海,他并无兴趣,亦不恼怒,又一一驱走了。现在,他神飞九霄云外,沐浴着多么温柔的阳光!他感到神思比生来任何时候都更为平静,更为清晰,但又无法描摹地脱离过去。已经不是初醒时那种疲惫的、半麻木的状态。最后的迷雾消失,他重新找到自我,并以清醒活跃的意识观察自己,并且豁达得超人。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大路上传来吱吱扭扭的声响,那是博格尔南的驿车驶过。小园子里响起熟悉的莫努-斯格雷神甫的声音,与之相呼应的是一副尖嗓门,那是女管家埃斯泰尔的声音……多尼桑神父侧耳细听,两次听见提到他的名字。他本能地一动身,要跳下床。可是,他双脚刚一着地,就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伫立在屋子中央,嗓子眼里连声呼喊。神游忽然停止。他干了些什么?……

他躬着身子,又停了一分钟,力图振作一下,好再活动,走第二步,可是全身肌肉都绷紧,仿佛等待宰割。摆在桌上的镜子映现他的一副噩梦的形象……衬衫已撕成碎片,赤裸的两肋没有一块好肉。胸口下侧的鞭伤还涔涔流血。可是,他脊背和腰的伤口更深,火烧一般疼痛难忍。他试着举胳膊,就觉得这火舌一直燎到心扉……“我干什么啦?”他反复自问,“我干什么啦?……”一会儿就要出现在莫努-斯格雷神甫的面前,事情就要闹出来,自己就要接受治疗,这种念头以及其它许多影象,终于把他压垮了。而且,这位无与伦比的人,一刻也不敢想拿上帝的仆人来为自己辩护;而那些上帝的仆人鉴于同样神圣的恐惧,往往惩治自己的肉体……“再走一步,”他仅仅这样想,“伤口就要裂开……恐怕还得喊一声。”

他垂下眼睛,看见自己粗大的鞋在一汪血泊中。

“神父?”一个声音隔着门平静地招呼,“神父?……”

“是本堂神甫吗?……”他也平静地答道。

“弥撒钟最后一下要敲响了,孩子:到时间了,快点吧……您别是身体不舒服吧?”

“请稍等片刻。”多尼桑神父又平静地答道。

决心既下,大势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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