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 尘封(2)

桥声 作者:吴忠全


我想要好好地讲一讲这个冗长的梦。

故事最开始的画面是一整片昏黄的日光,一个妇女从即将陨落的太阳里走出来,脚下的土地与漫天的晚霞是完美的黄金分割比。这个妇女走得有些急,步子也就不那么轻盈,从缓慢推进的慢镜头可以看见她额头上的汗珠与脚下扬起的灰尘。

这个妇女是我的姥姥,那年她四十岁,是个精壮的妇女。她此刻刚刚从金矿给丈夫送饭归来,脚步如此着急是因为家里还有个没断奶的小儿子在等着她回去哺乳。她用袖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又走下一个坡道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村庄,在夕阳下有袅袅的炊烟升起,被这些炊烟笼罩着的村庄,像是被包裹住了一层黄色的雾。

姥姥走过那条入村必经的小桥,初秋的余温也慢慢地散尽了,她穿过大半个村庄,推开属于自己的院门时,看到她的女儿、我的母亲,正坐在院子里抱着她没断奶的弟弟在喂稀饭,焦急的脸庞便露出了笑容。

“没闹吧?”姥姥走过来问道。

“嗯,没闹。就是饿了,我就弄了点稀饭喂他。”母亲老实地回答。

姥姥伸手把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舅舅接过来抱在怀里,边往屋子里走边撩开衣襟喂奶。我的母亲跟在身后,却在厨房停了下来,“饭我也热好了。”母亲说着掀开锅盖有些得意地炫耀给姥姥看。姥姥没有回头看,却也赠与了母亲想要得到的夸奖,“真是个大姑娘了,能帮我做事了。”

母亲便心满意足地笑了,麻利地把饭桌支好,又用抹布垫在手中把烫手的菜从锅里端出来放在桌子上,却也烫到了手,跳着脚用手指抓住了耳朵。

“烫到手了吧?”姥姥把舅舅哄睡后走到了厨房里,“快别弄了,还是我来吧。”姥姥走到灶台边把锅里剩下的菜端出来。她并不用抹布垫手,她的手经过这些年的劳作,已经皮糙肉厚得不再畏惧这点疼痛。

“老师说明天要交学费了。”母亲坐在餐桌旁,手里抓着筷子说道。

“嗯,我明天把学费给你送到学校,自己拿着别弄丢了。”姥姥也坐在了餐桌旁。

“我也不小了,我是大姑娘了。”母亲不开心地嘟囔道。

“你虚岁才十三,满打满算才从我肚子里跑出来十二年,说自己是大姑娘也不知道害臊!”姥姥揶揄母亲。

“不是你刚才说我是大姑娘了吗?”母亲害羞又不满地说道。

“好好,大姑娘了,我们家大秀是大姑娘了!”姥姥笑着扒了一口饭接着道,“你爸就要升职为工头了,到时工资还能涨。”

“真的?要是涨工资了就让爸给我把那个红头绳买回来!”母亲兴奋地说道。

“行,答应你。还真能臭美!”姥姥用筷子在母亲头上敲了一下,自己的脸上也挂上了笑容,那种笑容是对现实生活的满足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那是发生在七十年代的故事,当时姥爷在距村庄二十里外新开发起来的金矿工作,每星期才能轮换休息两天,矿里是包食宿的,姥姥去送饭的原因无非是怕自己的丈夫吃不好,所以三不五时地弄些好菜好饭送到矿里。

当时,姥姥每次去送饭都会用一只大白瓷碗把饭菜装好,上面再扣一个盘子,外面用一块干净的蓝色碎花布包好,赶在舅舅睡觉和母亲放学后给姥爷送到矿上。她有时能搭上一辆马车但大多数都是步行,所以很多次后,蓝色碎花布便沾满了洗不净的油脂,一双黑色布鞋也磨露了鞋底。

这天,姥姥抱着舅舅,领着母亲去不远处的镇子里新兴起的集市上赶集,她准备多买几双鞋底,给一家子每人都做一双新鞋。姥姥兜里揣着前几日姥爷刚发下来的工资,所以不像其他的妇女那般,只是东瞧瞧西看看,然后拣便宜的东西买。姥姥大模大样地走到要买的摊位前,问好价钱立马就买下来,脸上流露出财大气粗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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