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最后的仪式(一)(2)

边缘角色 作者:和锋


所有人挨个被传到小会议室。我们管这叫“过堂”。其他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哥们儿面前这只一个劲儿踱来踱去的雄鸡,就晃得人眼晕。他说,腰椎不好,不能坐。

说实话,我见过能装的,没见过比这家伙装得更邪乎的。这家伙可能是“福尔摩斯”看多了,对我的所有回答都会投来狐疑的一瞥,并问:

“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有种非要从鸡蛋里挖出骨头的执著劲儿。

最后真把老子整烦了。结果,他从我这挖到的,全是货真价实、发自肺腑的——瞎编乱造。不知道这些破信息,能不能帮他多给公司估几个零。

前台小文过堂后,满眼闪着初恋的光芒,绯红着脸蛋问:“问你什么了?”

不待我说,先急迫地交代:

“我都说了,我什么都说了??”很幸福很陶醉的样子。

我真想冷不丁地问,他问你是不是处女,你也说了?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其实,倒退五六年,我也这德性。对谁都不防着,把什么话都当真,尤其是领导的话。我相信,只要听他们的话,办他们的事,某一天也会成为他们那样的成功人士。哥们儿真玩命干,傻了吧唧的,吃不好,睡不香。现在才明白一点,这是天底下最具TM自欺欺人的想法。

你瞧瞧,瞧瞧周围那些——道貌岸然、能说会道、乾坤独断的成功人士。再瞧瞧他们那副装模作样、装腔作势、比戏子还会做作的嘴脸,你就知道领导是怎么炼成的了。

那些经常在电视上装得跟先哲似的——大讲自己奋斗“屎”的暴发户,简直个个都是盗版故事精,可每回都还能让一票人激动得口水、眼泪齐流。

我就见过这么个骗子——靠雇枪手去偷人家英语考卷,复印了再黑那帮想出国的学生(当时每套六七百块钱,折合现在的市价估计在3000元左右)。靠此伎俩办班搞培训,发了财。现在,他从来不提自己真正发家致富的秘诀,编造了一大堆类似成功学的感人故事。其中一个“一个苹果大家一定要分着吃的故事”,让现场一千多号听众把这家伙当成了圣徒。反正这个时代,钱就是硬道理。有了钱,你把太阳说成烧饼,都有粉丝相信。

当然像他这样的,比那些一边在电视里喷:“在责任面前,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负起完全的责任!”又一边偷着往牛奶里掺三聚氰胺的王八蛋好上无数倍。他们至少只是贪财,不要人命啊。

这就是个活着没底线,不成流氓不成活的世道!你让我现在相信谁?!

别怪我说话刻薄。除了死人,我还真没见过谁告诉我一句连他自己都相信的真心话。

老钱对我这套“发泄论”很不以为然。自以为即将也成为成功人士的他,斜瞥着我,一脸不屑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

“现在这人都一德性——仇富,装得自己多正经似的,其实——都是俗人。”他皱着眉,咽下嘴里的咖啡,接着说:“亚当·斯密在《国富论》里说——‘人确实是自私的??我们每天所需的食物和饮料,不是出自屠户、酒家或面包师的恩惠,而是出于他们自利的打算。’”

按老钱的俗人论,公司现在分成了几拨儿人。

一拨儿是中层经理,已经顾不及捡起丢在地上的趾高气扬,像群支着脖子四顾,受了惊的火鸡。上班头件事,就是挤进小会议室里嘀咕个没完。等火鸡会一散,再各自分头找手下人开会。火鸡们算主流,下面紧跟的算准主流,团成一帮。他们不聚众,不交头接耳,按部就班干着手头的活。走出会议室,个个都绷出一副打死也不说的表情。

不知道哥们儿得罪了谁,这帮人不带我玩的。我也不好死皮赖脸地追着人家屁股。这算不算我还有点自尊呢。

另一拨儿是半放羊状态的销售员。围着西大厅角上,桌子上凳子下的摆出场子,人五人六的黑乎乎一片。从最初几天的小声吵吵,到现在有些近不要命的大声嚷嚷,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嘘——”不知道谁出了一声,嗡嗡声立止。一群绿眼四处逡巡。假模三道地环顾一下后,压低声音,防奸细似的,防着他们那点秘密被偷听了。

这群人中老销售油子居多。那副神态——极漫不经心,又兴致勃勃。像分析客户需求一般分析着各种天方夜谭似的小道消息。扯淡一结束,就有人在第一时间把编出来的段子散出去,以显示自己在事件中的重要位置。

这群自认为主流,其实就一帮随时都被边缘化的傻帽儿,还想凭三五十条鸟枪整出点事来?我得离这拨儿人越远越好。在我眼里,他们倒像天冷时,缩成堆的小鸡子。

还有一拨就是老钱那样的——元老派。整天都喜滋滋的,哪都去凑凑。也不说话,听人说一句,向上翻一下眼皮。然后嘻嘻笑上二声,看猴子耍把戏的表情。

剩下的就是像我这样的——无门无派,哪头都不掺和。实际上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这也说明我们做人很失败。火鸡派不带你玩,鸡子派看不上你,元老派就更甭提。

不管怎么着,人家至少还能团成一伙,积蓄着力量,削尖了脑袋去参与强者的游戏。而我,连归属感都没有。可悲,可悲啊!这就像站在十字路口,实际上连TMD十字路口都没到,哥们儿就OUT了。

每想到这,我都会极气愤地想——老子的利益从来就不是谁给的!是靠爷我自个儿本事挣来的!

我现在除了做自己,没什么可依靠的。我信一点,只有这样,才能抓到些什么,做到不用参与地参与。谁都别想左右我。

如果到了非逼着我走的地步,手里有客户,到哪都不怕!

这样做,反而让自己踏实了下来。也许我踏实装大发了,装得太自信,太从容不迫。反而有人靠拢过来,费尽心思地打听——我背后隐藏着什么单线联系的大人物。这也说明,大家都在猪鼻子上插葱,装有归属感。

秦爷和沈坚算是真正的逍遥派。按部就班,不闻不问,不动声色地在楼上餐厅为这群骚动的苍蝇做着午饭。我曾邪恶地想,哪天把二位爷逗急了,随便往菜里下点“胡椒面”,你们这帮孙子,哼!谁都甭想再闹腾了。

若干年后,想起当时的情景,忽有所感——人越是道貌岸然时,越是丑态百出。所有人像傻子一样,对着假想的虚幻在自我搞怪。殊不知——一股海啸般的滔天巨浪正悄悄地卷来。

一些人不知不觉地被推到了浪尖,另一些人被打翻在深深的水底,更多人习惯性地惊恐,习惯性地失措,习惯性地——狂呼乱叫。接着,都像死了一样,浮在水中,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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