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鸡尾酒》(12)

寂寞鸡尾酒 作者:(英)马德琳·威克姆


灯光明亮的地铁正沿着轨道快速地颠簸行驶,突然无预警地在隧道中停了下来,车厢里的灯管闪烁,忽明忽灭。离坎迪斯几个座位外,一群准备前往派对的人开始起哄唱着:“为什么我们在这里等……”坐在坎迪斯对面的女人则发出不满的啧啧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好开口抱怨。但坎迪斯什么都没看见,只茫然地盯着自己在另一边窗户上的模糊倒影,被她深埋在心底多年的有关她父亲的回忆,正令人痛苦地逐渐浮现。

外表高大英俊的风光戈登,总是穿着干净整洁、上头有着发亮纽扣的海军夹克,到处抢着请客,交游广阔。他是极富魅力的男人,一双蓝眼睛灵活有神,与人握手坚定有力,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喜欢他。坎迪斯的朋友们觉得她有这么一位懂得享受生活的父亲实在幸运极了──他让她去酒吧、买时髦的衣服给她、会把度假指南丢在桌上对她说:“选个地点吧!”他可是说真的。生活就是一连串的娱乐,派对、假期、周末外出度假,她的父亲永远是乐趣的中心。

后来,他离开人世,悲惨的事实随之揭露。如今坎迪斯一想到他,只觉得厌恶和丢脸,或因羞愧而愤怒。他愚弄了每个人,把大家骗得团团转。他说过的每句话如今看来都别有用心。他真的爱她吗?他真的爱她妈妈吗?这一切都只是做戏,那么他的感觉难道不会也是假的?

满溢的眼泪汩汩流出,坎迪斯深吸一口气。通常她不会让自己去回想她的父亲。对她而言,他已经死了、离开了、从她的生命中消失。在那段充满痛苦、困惑的可怕日子里,她曾走进理发店要求剪去一头长发。随着长长的头发掉落到地板上,仿佛她与她父亲之间的关联也以某种方式被切断。

当然,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还是她父亲的女儿、她仍有着他的姓,她也仍然是他所有不光彩交易的受益者。其他人的钱被用来付她的衣服、滑雪旅行、十七岁生日收到的那部小车,还有读大学前去佛罗伦萨上艺术史课程及赴尼泊尔健行那一整年的巨额花费。大家辛苦赚来的血汗钱被用来挥霍在她的享乐上,每想到这件事就令她厌恶、生气且自责。但她当时怎么会知道是这样?她不过是个孩子,而她父亲成功地骗过每个人。直到她大一那年,她父亲发生车祸,以出人意料的可怕意外骤离人世。

坎迪斯再次感觉脸庞发热,列车此时在突然的震动后重新启动,她紧抓住座位旁的塑胶把手。尽管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依旧为她父亲感到悲伤。那是种椎心却又令人气愤的悲伤,不只为了他,也为了她的无知和她的童年。坎迪斯伤悼那段时光,那时她身处的世界合理正常,而她对她父亲的感觉只有爱和骄傲。那时她总是快乐昂首,以她的姓与家庭为傲。直到一切瞬时陷入黑暗,不实与欺骗漫天而来。

她父亲死后留下的钱并不足以偿还给所有受骗的投资者。多数人都放弃索讨,有少部分人则上法院告她妈妈。过了好些年,才终于不再有人上门追讨或抗议。但那些痛楚从未减轻,所造成的伤害也从未能得到适当的修补,这段经历对人们生活造成的影响无法在短时间内平复。

坎迪斯的妈妈黛安娜搬到德逢市居住,那里没人认得戈登·布瑞│文。现在的黛安娜顽固地生活在拒绝承认过往的状态中。在她的认知里,她嫁的是一位迷人、高贵,却在死后被邪恶谣言中伤的男子,如此而已。她不让自己留下任何关于过去的真实回忆,因此得以不感觉愧疚、不感觉痛。

如果坎迪斯试图提起她的父亲,黛安娜会拒绝倾听、拒绝讨论;即使只有她们两个人,她也拒绝承认发生过任何事。搬去德逢市的几年后,黛安娜和一名个性温和,名叫肯尼斯的年长男性开始了另一段感情。现在肯尼斯就负责在她们之间扮演保护和缓冲的角色。坎迪斯去拜访时,他总是在场,让她们的话题保持在客套又不痛不痒的安全范围之内。因此坎迪斯早已放弃尝试要她妈妈面对过去,这样没有意义,她下定决心,至少黛安娜能因此保有一些快乐。不过她也极少去探望黛安娜了。毕竟,黛安娜不愿意接受现实,即使面对自己的女儿也一样,这样的表里不一和软弱令坎迪斯有些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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