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羽毛

那时，我刚从农村转到县城来读初中，穿着母亲的旧衬衫，一双红色塑料凉鞋，坐在最后一排。城里女生雪白的皮肤、漂亮的衣裳，让我常常赞叹不已。

有次语文课，我第一次回答课堂提问，心慌气喘，居然满口家乡方言，教室里哄堂大笑。我面红耳赤地坐下，不知所措。那个初次打开的广阔而美好的世界，却硬生生地刺痛了我。我只是卑微如草芥的看客罢了，怎能融入其中？

我甚至想在众人面前藏起来，做一只遁入地洞的土拨鼠。

这样，我反而有更多的时间用于阅读、散步、沉思，独自去面对自己的心灵。渐渐地，我寻找到不少隐秘的朋友，如曾经自诩为“一粒灰尘，在街头或任何地方停留都无引人注意的光辉”的沈从文，还有以“卑微的姿态”爱着俗世烟火的张爱玲——他们曾和我一样，面对世界自感卑微、自然腼腆，这其中，却藏着一份对人生神圣的崇拜与真诚深沉的热爱。

十年后我当了记者，背着相机，挎着大包，在路上遇到一位初中同学。对方知道我去采访，挺惊诧地说，你以前不是特腼腆的人吗？我笑笑说，现在也是。

不同的是，我现在宽容甚至喜欢自己的卑微和腼腆。

当了记者后，我收到很多读者来信，不少青涩少年，总为自己的腼腆而自卑难过；我也曾亲临重要赛事的PK现场，花季少女被淘汰出局时，总是忍着泪水，握紧拳头很勇敢地说：“不管结果如何，我相信自己就是最棒的！”

为什么腼腆会是可悲可耻的呢？为什么一定要成为最棒的，而不愿自认卑微，就做个可爱诚实的小孩呢？膨胀的自信，是否会挤压掉谦逊和反省呢？

如果身姿不是最独特的，位置也不是最高的，听不见如雷的欢呼，看不到炫目的荧光棒，那么，就安心地在山脚、在半山腰聆听观望吧——即使卑微如草芥，我们的世界也可以是完整而美好的。“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粒卑微却聪明的草芥，也会懂得将清风明月、蓝天白云收藏进自己小小的灵魂，向着每一天的朝阳，努力生长，感受每一种细微的美好。

我喜欢一个腼腆的、低到尘埃里的灵魂，因为我相信，她终会开出一朵真诚的小花来，向博大的世界，虔诚地吐露每一丝细微的芬芳，并为生活的给予垂首感恩；因为我相信，任何一个低微的位置，都会有不一样的美妙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