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珍惜那致命的病

生活,别来无恙 作者:《读者·原创版》杂志社


文_罗西

拨通远在陕西铜川的李军的电话,传来的是他稚嫩清爽的声音。他呵呵笑着,我说:“你很开朗!”他朗声笑答:“要不开朗早就死了!”

今年34岁的李军,身高只有1.05米,体重25公斤。他患有骨质疏松症,翻身或打个喷嚏,都可能让他骨折。从胸椎、腰椎到手指,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骨折过多少次。他只记得,医生曾经断言,他最多只能活到20岁。现在,他已经多“赚”了14年。他没有劳动能力,快70岁的母亲从他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在伺候着他的生活起居,每次他不小心骨折了,母亲还得为他穿衣喂饭、端屎端尿……如果他的出生是种罪,那么受罪更多的是伟大的母亲,还有他的父亲,那副不离身的双拐就是沉默父亲的锥心之作……

残疾的身体,集中了所有的生命刺痛,特别是变天的时候,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痛,关节里灼烧着,李军忍着,用小小的身体承受着。但他仍然喜欢雨天,很美,虽然很痛。心情有阴晴,但是他尽量高兴。李军千辛万苦上过5年学,母亲每天都要来回背他,不管走到哪里,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带着这个前世今生的爱的“包袱”,可脆弱的李军还是不停地骨折。由于长时间不敢动,他的脚比冰棍还冷,母亲就给他暖脚,用最慈祥最忧伤最耐心的母爱。

所以,冬天是最漫长的。母亲特地让儿子的床紧靠窗户,就是为了让每一天的朝阳能照暖他的脚……听母亲说,儿子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的,留有命运之神的抓痕。李军呱呱落地的刹那就发生腿骨折,家里人为了治疗他那与生俱来的病,几乎倾家荡产。姐妹们都陆续出嫁了,李军现在仍与父母同住。上天给了他一个很不公平的“安排”,所幸的是,他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容貌与生命状态。他在和病痛的相处中,看到了心灵的能量。是的,他战胜不了病魔,但是可以和它自在相处。

人近中年的他,常常趴在窗台上,看咫尺天涯的外面世界。自己不能很好地走路,看行人走路也是他的一大享受,从那些人的步态里可以看出生命的美好。有时,他一个人拄拐出去走50米来回,就得奢侈地花去40多分钟。还好,他有这样的时间。他的家是一间建在10多米高的塄上面的平房,属危房,但是透过窗户,可以望远,看蓝天白云。微风吹着,鸽子飞着,步伐有限,心灵却有翅膀。

除了双拐,他还有收音机、电脑、网络和自己的博客。李军有颗可以消化苦难的心,可以乐观面对生活的苦难,兴之所至,他还剃了个光头。妈妈说,怎么奇形怪状的?他呵呵笑着说,我是外星人!自嘲是他的智慧。弱不禁风的他,记忆里春天与冬天很像,风都很大,他对风敏感,因为他的“根基不稳”。在他的博客上,他勇敢地把自己的照片发上去了,调侃自己“本人属于易碎品,浓缩型,拄双拐,原装,请大家看了见谅”。一次,4岁的小外甥认真地说:“我的衣服小了就给我舅舅穿吧,舅舅比我小。”李军笑纳,他确实和小外甥身高差不多,他真的像孩子一样学会了天真地去发现生活里每一件有趣的琐事。生命很痛,生活可乐,他挣扎着做到了。

寒冷的冬天,有时,他好几个月都出不了门。现在父母已经背不动他,所以对他而言,每次出门都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更美的是晒太阳,他把阳光当做他生命的色彩。一天下午,回娘家的妹妹背他去办新的身份证,出门的时候还下着雨,他撑着伞,妹妹背着他,在路边等了好半天才等到一辆面的。车上,妹妹说他太“小”,只要给一个人的车费就可以了,但纯良的他坚持要付两个人的车费,他要做个完整的人……在他的博客上,他尽心尽力地帮助跟他一样身体有缺陷的陌生人,他热情参与电台节目,让自己的声音插上翅膀……是的,只要能以站立的姿态生存,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幸福。他有许多爱好,听音乐、上网、看书、看电视、下棋……他说:“享受生活的乐趣,丰富生活的每一分钟,珍爱短暂的一生,愿与朋友们一起消除想摆脱却又无法摆脱的孤寂!”

一次,李军的两个小外甥捉了一只知了玩。他母亲看见了,关切地问,翅膀还好吗?李军说,没有伤它的翅膀。老母亲叹了口气,也是条命啊!她要两个小孩把知了放了。这次李军居然不同意,理由是,它是害虫,专吸树木的营养,再说,即使放了也活不了两三天。母亲说,那就更应该放生,它在地下生长多年,真正在阳光里飞的时间就那么宝贵的几天……李军心里一震,立即放了那只知了,心里默默地说,其实这也是在放我自己啊!

是的,他不是一夜觉悟的仙,病魔是黑暗的能量,他却用它来映衬光明。小时候他整天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走路、奔跑、上树,长大一点儿有了电视广播了,就梦想着当个什么星,比如像电视剧《封神榜》里的那个“土行孙”……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岁月的流逝,他渐渐想通了:“我觉得现在的我是最幸福的,家里人和朋友们都对我很好,我还要怎样,什么也不求了,只要快乐就好。”

秋天又来了,一片落叶拂过他的脸颊,他冒着骨折的危险,小心翼翼地弯腰捡起,装进衣兜,回家夹在书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像个孩子一样等待父母回来。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李军就这样遇见了父母、姐妹、朋友,还有那苦难的病。他安慰自己说,还好是自己“刚好赶上”这个病,要不,在他身前身后的人就危险了,所以他要感谢上帝“看得起他”,还要珍惜这个病和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次缘。

“就算天塌下来把它当被盖,我只想好好过现在。”这就是李军,他连跑的梦想都实现不了,那么,现在他只能做一件事情来告慰亲人,那就是:快乐!在李军的博客上,我这样留言:罗西诚挚回访问安!你真的很了不起,谢谢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谢谢你,也许只是因为感动,对不屈生命的感动!

问他对未来有什么希望,他笑着实话实说:“没有希望!”然后,他补充说,快乐过每一天就好,每一天都是他的人生目标。

这个一餐连半个馒头都吃不完的人,本是弱者,但是他居然可以像英雄一样面对身体磨难、人生困苦,那么,他不再让人同情,而是赢得尊敬。他的骨骼是脆弱的,但他的灵魂是坚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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