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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意外频发的世界(1)

绞河镇的最后一夜 作者:(美)约翰·欧文


安杰尔·波普掉到圆木下面那天是星期四。星期五早餐过后,印第安简开着卡车,把丹尼送到菲利普斯河边的巴黎制造公司,然后驱车返回绞河镇的炊事屋。

河道工们会到亡女水坝上游某处,用撑篙拨正圆木的位置。厨师和厨房帮工们会准备四顿午餐:用背包给河道工送去两顿,开车给伐木工送去两顿。伐木工们在绞河镇和庞图克水库之间,在运输木料的路边往卡车上装货。

哪怕工人们没有因为安杰尔的死而难过,星期五也够难熬的。人人都急切地盼望着周末的到来,尽管(厨师觉得)在绞河镇,周末无非就是酗酒以及在男女之事上失足犯错,后者是常有的事——“还有随之而来的尴尬或羞耻。”丹尼·巴希亚盖洛普听父亲(反复)这样说过。在多米尼克看来,星期五晚上,炊事屋里的晚餐是最难对付的。厨师给法裔加拿大人当中那些虔诚的天主教徒做了有名的无肉比萨,不过还有一些“不吃鲭鱼的人”——凯彻姆喜欢这样形容自己和多数伐木工、锯木工——对他们来说,星期五晚上光有无肉比萨可不够。

当印第安简把丹尼送到巴黎学校时,她用拳头轻轻戳了戳丹尼的上臂;如果他运气好,那么学校里的那些大孩子打他时,打的就是这个部位。自然,那些大孩子下手比简狠——不管他们打的是他的上臂,还是其他部位。“下巴颏往下压,肩膀放松,手肘并拢,用手护住脸,”简告诉他,“你得假装要出拳——然后用脚踹那个杂种的卵蛋。”

“我知道。”十二岁的少年告诉他。他从未用拳头打过任何一个人——也从未踹过任何人的卵蛋。简的指点让男孩感到迷惑,他觉得,她的指点肯定源于卡尔警官给她的某些建议,不过简需要提防的,也只有打她的警官一个人而已。小丹尼相信,再没有别的什么人敢跟她对着干——或许就连凯彻姆也不敢。

尽管在炊事屋或者在绞河镇的任何地方,简都会给丹尼临别之吻,但她让他在巴黎制造公司学校下车时,或者在菲利普斯河附近接他时,从不吻他,那些西达默尔的孩子也许会在周围嬉闹。如果那些大孩子看到印第安简吻丹尼,他们会比平时更过分,找他更多的麻烦。在这个星期五,十二岁少年坐在卡车里,在简的身边,没有挪窝。小丹尼也许暂时忘记了他们身在何处——如果是这样,那他就是在等她吻他——要不就是他想出了一个跟母亲有关的问题要问简。

“怎么了,丹尼?”洗碗工问。

“你跟我爸跳过背对背换位舞步吗?”男孩问她。

简朝他露出了笑容,不过这个笑比他以往在这张俏脸上见到的更为节制;她没有回答,他觉得焦虑不安。“别告诉我,让我问凯彻姆。”男孩脱口而出。这话让印第安简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变得更自然,也更和蔼可亲。(像往常一样,瓦荷酋长在疯狂大笑。)

“我正要说,你应该问你父亲。”洗碗工说。“别焦虑不安。”她加了一句,一边又用拳头戳了戳他的上臂——这次她多用了一点力气。“丹尼?”十二岁少年正要爬出卡车驾驶室,简说,“别问凯彻姆。”

这是个意外频发的世界,厨师心想。他正在厨房里大显身手。他做了羊肉杂烩,准备当作早餐供应,这道菜作午餐也蛮不错的;他还做了鹰嘴豆汤(是给天主教徒们做的)和炖鹿肉,炖鹿肉里加了胡萝卜和珍珠洋葱。没错,还有一罐可恶的烘豆、每餐必备的香菜豌豆汤。不过,除此以外,其他可就不是什么标准的伐木营伙食了。

一个锯木工婆娘正在用平底锅煮意式甜香肠。她煮的时候,厨师一直告诉她,让她把香肠的肉切碎——见此情景,另一个锯木工婆娘唱了起来:“用铲子把肉切碎!”她是照着《与上帝同行》的调子唱的,尽管音调不准,但这首歌尽人皆知;其他女人也一起唱了起来。

在这些锯木工婆娘中,领唱的那位歌手,厨师给她分派的任务是给做比萨的面团调好酵母——他一直留意着她。多米尼克想要赶在他们开车去送午餐之前,把做比萨的面团和好,开始发酵。(星期五晚上,如果给吃鲭鱼的人准备的无肉比萨数量不够,会有不少法裔加拿大人发脾气。)

厨师正在做的还有玉米面包。他想让她们开始给晚上供应的烤鸡填料;等他从河边的工地和伐木工装车的地方回来,他会把香肠、玉米面包、一些香菜和洋苏草搅拌在一块儿,再加上鸡蛋和黄油。丹尼先前用来加热枫糖糖浆的那口炖锅,多米尼克正用它煮南瓜;等他回来,他准备把它捣成糊,拌上枫糖糖浆,加上黄油。星期五晚上,除了塞有佐料的烤鸡,他还会做烤土豆和南瓜糊。这大概是凯彻姆最爱吃的饭:在多数星期五的晚上,凯彻姆也会吃一些无肉比萨。

多米尼克为凯彻姆感到难过。厨师不知道,凯彻姆是否当真相信,星期天早上他们会在上游堤坝的泄洪道找到安杰尔,还是凯彻姆希望,他们永远都找不到少年的尸体。厨师决心,一定不让小丹尼尔看到安杰尔的尸体。同样,多米尼克·巴希亚盖洛普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看到安杰尔的尸体,是否希望他的尸体永远都找不到。

那壶水——厨师往里倒了两盎司醋,好用来煮蛋——又快烧开了。他已经做好了早餐的羊肉杂烩配水煮蛋,不过中餐再上羊肉杂烩时,他就只配很多番茄蘸酱;水煮蛋经受不住长途运送。当兑醋的水沸腾时,多米尼克把它倒在一块块菜板上,给菜板消毒。

一个锯木工婆娘用早餐剩下的咸肉做了近五十个加了咸肉、生菜、西红柿的三明治。她一边瞧着厨师,一边拿了一个三明治吃了起来——多米尼克看得出,她脑子里在转着什么鬼点子。她叫朵特:就这个名字来说,她的体型未免太臃肿了,她生过那么多孩子。如今这女人看起来,似乎把自己原有的其他本事统统舍弃了,只留了一副好胃口,对于她的胃口,厨师连想都不愿意想。(她的胃口好得过了头,多米尼克想。)

拿铲子的那个锯木工婆娘,就是需要别人提醒,把平底锅里的香肠切碎的那一位,似乎在有意捣蛋,因为她也在盯着厨师。吃三明治的那个女人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所以拿铲子的这个先了开口。她叫梅,结过两次婚,身材比朵特还要肥胖。梅跟第二任丈夫生的孩子跟她的孙子孙女同龄,这些孙辈是她第一次结婚期间养育的子女的孩子——这一反常现象搞得梅和第二任丈夫精神失常,两人始终不曾恢复过来,只能彼此开解,让对方想象一下生活本身就是一件奇特的事情。

多米尼克觉得反常的是,梅始终为此感到难过:她的孩子跟孙辈同龄。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厨师感到不解。

“看看她吧,”凯彻姆曾说过,他指的是梅,“对她来说,所有的事都他妈的至关重要。”

这话也许不错,厨师思忖道,这时梅拿起铲子指着他。她诱人地扭着屁股,用动人的腔调说:“哦,曲奇,只要你肯娶我,给我做饭吃,我就把我那悲惨的生活抛到脑后!”

多米尼克正拿着长柄洗碗刷刷着泡在开水里的菜板;热水里的醋熏得他流出了泪水。“你已经结过婚了,梅,”他说,“要是你嫁给我,咱们有了孩子,你的儿女会比你的孙子更小。我不敢想象,那时你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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