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3 意外频发的世界(5)

绞河镇的最后一夜 作者:(美)约翰·欧文


“仪态端庄的”、“无罪的”、“内心深处的”,还有最重要的“象征”多少有些让人意外;多米尼克也不觉得,凯彻姆会对“刺绣”、“耻辱的”、“战栗的”或“哀伤的”之类的词多加注意。厨师相信,“报应”(尤其是“惩罚”)跟“着魔般的”,很符合这位老朋友的口味,因为凯彻姆确实就像着魔一般——而且似乎到了无法“救赎”的程度。(凯彻姆是否经常感到一阵“剧痛”——因为谁?或者因为什么事?多米尼克不知道。)

“也许这些就是一些词而已。”小丹尼推断。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啊,丹尼尔?”

凯彻姆只是想增加词汇量吗?作为一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人,他的口才相当不错——况且他还不断地借书看!

“这是一些怪词,多数都是。”丹尼推测。

对,厨师表示同意——也许除了“剧痛”,什么“性”和“乳房”之类的都是怪词。

“我只知道,我正在为他大声朗读,然后他拿起那本该死的书进了卫生间,失去了知觉。”六罐装说。“他的身子挤在角落里,不过还在马桶上,”她补充道。

多米尼克不想知道大声朗读的事。他对凯彻姆那些舞女的印象是,她们并没有什么文学爱好或求知欲;厨师觉得,凯彻姆很少跟这些女人交谈,也很少听她们说话。但有一次,多米尼克曾(开玩笑地)问凯彻姆,他拿什么作为“前戏”。

让厨师大为惊讶的是,凯彻姆回答说:“我让她们替我大声朗读,这样我就能进入情绪。”

要不然,就会进入这种情绪:拿着书去卫生间,然后昏厥过去,这时多米尼克干巴巴地想。厨师不认为,凯彻姆的那些舞女能有多高的文化水平。凯彻姆是怎么知道哪些女人会念书的?那本让他失去与六罐装帕姆欢爱兴致的,是什么书?(也很可能,凯彻姆只是想上厕所而已。)

印第安简进了厨房,这时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手电筒。“回来时好照亮,”她跟多米尼克说,把手电筒递给他,“我留下陪丹尼,照顾他上床睡觉。”

“我跟你一起去行吗?”男孩问爸爸,“我可以帮你照顾凯彻姆。”

“我的住处不大适合孩子去,丹尼,”帕姆告诉他。

这句话算不上是正面回答,但厨师只说:“你跟简留下,丹尼尔。我很快回来。”后一句与其说是对他儿子说的,不如说是对简说的,但印第安洗碗工已经回厨房了。

从炊事屋楼上的卧室,能看到河谷盆地的部分景色,还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河谷盆地上游的镇子。但夜里的镇上一片漆黑,从遥远的炊事屋,看不到各家酒吧和客栈里有些什么活动——丹尼和印第安简也听不到舞厅的音乐,那儿没有一个人在跳舞。

有一段时间,男孩和印第安洗碗工望着两道手电筒光朝镇上去了。厨师因为脚跛,步子迈得也小,要想跟上大步流星的六罐装帕姆,迈步的次数只好比她多一倍才行,因此他手里的手电灯光也上下颠簸着,很好辨认。(也许简希望自己能听到他们的交谈;而丹尼很想看到凯彻姆光着身子坐在马桶上的样子。)但很快,手电筒的光消失在笼罩着河谷盆地的雾气里,消失在镇上迷蒙的灯光里。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十二岁少年说,因为他觉得,简希望如此。她没有回答,只是放下了他父亲屋里的床,还打开了桌上的夜灯。

丹尼跟着她来到楼上的走廊,看到她离开卧室时,摸了摸那口八寸铸铁煎锅。煎锅跟爸爸的肩膀一般高,跟印第安简的胸脯一般高,跟丹尼的眼睛一般高,丹尼从它旁边经过时,也摸了摸它。

“你在想打熊的事吗?”简问男孩。

“我猜你刚才在这样想。”他告诉她。

“去刷牙吧,把其余的事也做完。”她说。

男孩走进他和父亲共用的卫生间。等他换上睡衣裤,做好上床准备时,简来到丹尼的卧室,挨着他坐在了床上。

“我从没见过你解开辫子,”男孩说,“我想知道你披散开头发是什么样。”

“要看我披散开头发的样子,你还太小了,”简告诉他,“我可不想把你吓死,我良心上会过不去的。”男孩看得出,在她那顶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的帽子帽舌下面,她眼里有着嬉笑的神情。

镇上有人喊了一嗓子,要么是在应答,要么是河谷盆地附近的回声,但听不清喊的是什么内容,与之相关的争吵声和后续的喊声被风给吹散了。

“星期六晚上,镇上不安全,是吗?”丹尼问印第安简。

“我认识一个跛脚的小家伙——也许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他老说这是个‘意外频发的世界’。也许这话你听着耳熟。”简说。她的大手从被褥下面悄悄溜到了小丹尼的腋窝那儿,她知道他那儿最怕痒。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十二岁少年喊了起来,“别胳肢我!”

“嗯,到了星期六晚上,意外发生得更多一些,”简接着说,她没有胳肢他,但一直把手放在他的腋窝里,“不过,不会有人招惹你爸爸的——六罐装跟他在一块儿呢。”

“还有他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呢。”男孩指出。

“不用替你父亲担心,丹尼。”简告诉他;她放开了他的腋窝,在床上坐直了身子。

“你能不能打过六罐装?”丹尼问她。这是丹尼尔·巴希亚盖洛普最喜欢问的问题之一;她总是问印第安简,她能不能“打过”某人,这话跟凯彻姆当真或者宣称给某个对手撕出了一个新的屁眼,是同样的意思。简能不能打过亨利·蒂埃博、无指人拉弗勒、博德特兄弟、双胞胎毕比——或者斯科蒂·弗纳尔德、厄尔·丁斯莫尔、查理·克拉夫,还有弗兰克·比米斯?

印第安简通常回答:“我觉得能。”(当丹尼问她能不能打过凯彻姆时,她说:“要是我们俩都喝多了,有可能。”)

不过假想的对手变成六罐装帕姆时,简犹豫了。丹尼没想到她会这样犹豫。“六罐装是个失魂落魄的人。”简最后说。

“不过你能打过她吗?”小丹尼坚持问。

简从床上站了起来,把身子朝男孩俯过去,用有力的手抓着他的肩膀,吻了他的额头。“我觉得能,”印第安简说。

“六罐装为什么不戴胸罩?”丹尼问她。

“看起来,她穿衣服时很匆忙。”简告诉他;她在卧室门口又给了他一个飞吻,然后在身后半掩上了房门。走廊上的灯光是给丹尼留的夜灯——打他记事时起就一直这样。

他听到风摇晃着松松垮垮的厨房临街门;风拽着那扇讨厌的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十二岁少年知道,这不是爸爸回家或者深夜来客的声音。

“只是风声而已!”印第安简在走廊里朝他喊道。她知道,男孩自从听过熊的故事后,就一直担心有入侵者。

简总是把鞋或靴子脱在楼下,只穿袜子上楼。如果她下楼了,丹尼会听到她的体重压得楼梯吱嘎作响,但简一定是留在了楼上,因为穿着袜子,像一头夜行动物一样踏地无声。后来,小丹尼听到卫生间响起了冲水的声音;他心想,是不是父亲回家了,但男孩太困了,没有起来看。丹尼躺在那儿,聆听着风声和一刻不停的喧哗水声。当有人再次亲吻他的额头时,十二岁少年睡得很沉,不知道吻他的是爸爸还是印第安简——还是他梦见六罐装帕姆在吻他。

帕姆大步流星从镇上走过——厨师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就像一条忠心但负伤的狗——帕姆那样令人畏惧、性情刚毅,谁也不会梦到吻她,或者被她吻。当然,厨师也没动过这样的念头——如果有也是下意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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