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5 笔名(2)

绞河镇的最后一夜 作者:(美)约翰·欧文


诚如其言。他们刚来北角时,这个问题还不算明显——那时小丹尼才十二岁,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女孩子——但厨师看得出,女孩们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儿子。厨师很容易便能想到,不久之后,在萨埃塔和卡洛杰罗家族那些真真假假的表姊妹中,会有一些跟丹尼尔亲近起来,他们见了面会相互亲吻——更何况男孩还能认识不少别的女孩,因为北角是个民族聚居区,这儿的人们像发疯似的相互交往。厨师和十二岁少年以前从未在民族聚居区生活过。

在1954年4月的那个星期天,父子俩费了不少劲儿才找到北角。在北角步行,要比开车更顺当,甚至在那时就是这样。(在那个地方开车,还有把庞蒂亚克“酋长”停好都不容易——当然,不像把印第安简的尸体从炊事屋运到卡尔警官家的厨房那么困难,但也怪不容易的。)当他们徒步往汉诺威街走去时,半路上经过了萨姆纳隧道管理局的金色穹顶,它洒下的光芒笼罩着他们,犹如另一个星球上的一颗崭新的太阳,在他们找到“拿坡里附近”之前,他们还在十字街附近看到了另外两家餐馆(“欧洲”和“安娜妈妈”)。

当时已是黄昏时分——他们从新罕布什尔州北部驱车至此,花了不少时间——在亡女水坝,他们把安杰尔发青的尸体留给凯彻姆时还是清晨,寒气逼人,而这儿天气温暖,阳光明媚。

这里,人行道上人来人往;人们真的在彼此交谈——有些人吵吵嚷嚷的。(而在他们离开的那天早晨,他们在亡女水坝和绞河镇只看到了被打死的印第安洗碗工、淹死的少年和凯彻姆。)在这儿,从他们停好庞蒂亚克,开始步行的那一刻起,丹尼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除了在电影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在绞河镇没有电影可看;印第安简有时会带小丹尼去柏林看一场。厨师说,他永远都不会回柏林,“除非戴着手铐”。)

四月的那个星期天,在汉诺威街,当他们在“拿坡里附近”的店门外停住脚步时,丹尼瞥了父亲一眼,他看起来就像让人给戴上手铐,拖到北角来的一般——要不然,就是厨师心情恶劣,不愿造访这家餐馆。会不会有什么诅咒落在报丧者身上?多米尼克心想。报丧者日后会有何等遭遇?是否有朝一日,他会陷入更可怕的处境?

小丹尼能感觉出父亲犹豫不决,但还没等父子俩去开门,餐馆里有位老人就已经把门拉开了。“进来吧,进来吧!”他对他们说;他拉着丹尼的手腕,把他领进这个招人喜欢的香喷喷的地方。多米尼克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后面。厨师一眼看出,这位老者并不是他那个教人鄙夷的父亲;这位老先生的长相跟多米尼克毫无相似之处,另外他年纪也太大了,不可能是那位真纳罗·卡波迪卢波。

他是“拿坡里附近”的餐厅领班兼店长,这一身份跟他的外表倒是颇为契合,他不记得见过安农齐亚塔·萨埃塔,尽管他是认识农齐的(但他并没意识到这一点),他还认识萨埃塔家的不少人——在这个星期天,这位老者同样没有意识到,他以前解雇的那个真纳罗·卡波迪卢波是多米尼克的父亲;真纳罗那个猪猡在“拿坡里附近”当过服务生,他为人太过轻佻。(农齐和多米尼克那位风流成性的父亲正是在这家餐馆认识的!)不过这位老店长兼领班听说过安农齐亚塔·萨埃塔的事,他也听说过罗西塔或罗西·卡洛杰罗。小丹尼和父亲很快就会发现,聚居区的人们对丑闻津津乐道。

“拿坡里附近”这家饭馆规模不大,餐桌小小的,上面铺着红白格子桌布,两个年轻女人和一个(跟安杰尔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在打理布置。屋里有个不锈钢服务柜台,越过柜台,多米尼克能看到一台砖砌的比萨烤炉和开着门的厨房,里面有两个厨师在干活。多米尼克感到宽慰,哪个厨师的年龄都不足以当他的父亲。

“我们还没做好供应餐点的准备,不过你们不妨先坐——可以点些酒水什么的。”老人笑眯眯地望着丹尼说。

多米尼克把手伸进夹克里面的口袋,摸到了安杰卢·德尔波洛洛的钱包——它仍旧湿漉漉的。但他还没把钱包掏出来,那位领班就从他身边退避开去。“你是警察?”老人问道。“警察”这个词引起了厨房里那两名厨师的注意;他们从服务柜台后面好奇地走了出来。布置餐桌的那个孩子和两个女人停下了活计,也直勾勾地望着多米尼克。

“警察干活时,一般是不带孩子的。”有个厨师对老人说。那个厨师身上沾了一层面粉——不光围裙上有,双手和裸露的小臂都裹了一层白。(也许这位是负责做比萨的厨师,多米尼克想。)

“我不是警察,我是厨师。”多米尼克告诉他们。两个年轻男人和老者轻松地笑了起来;两个女人和那个孩子又回去干活了。“不过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们看。”多米尼克说。厨师在安杰尔的钱包里摸索着。先给他们看哪样东西好呢?他委决不下——是那张印有安杰卢·德尔波洛洛姓名和生日的波士顿乘车月票,还是那个容颜俊俏、只是稍有点发胖的女人的照片。他决定还是先出示那张记载着亡故少年真实姓名的电车和地铁月票,但还没等多米尼克决定先把月票给谁看,老人看到打开的钱包里的那张照片,便把钱包从多米尼克手里一把夺了过去。

“卡尔梅拉!”领班哭号道。

“有个男孩,”多米尼克开口说道,两个厨师低头望着钱包塑料膜里的照片,“也许这位是他母亲。”

多米尼克没有再说下去。做比萨的厨师用双手捂住了脸,把双颊都抹上了一层白。“安-杰-罗!”他哀号道。

“不!不!不!”老人喊道,他抓着多米尼克的双肩,摇晃着他的身子。

另一位厨师(显然是负责的大厨)手捂心口,仿佛被人捅了一刀。

做比萨的厨师变得像是白脸小丑,他用裹着面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小丹尼的手。“安杰卢出了什么事?”他发问的语气是那样和蔼,多米尼克意识到,这个男人肯定也有个跟丹尼尔同龄的孩子,或者他曾经有过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两个厨师差不多都比多米尼克年长十岁。

“安杰尔落水身亡了。”丹尼告诉他们所有人。

“是一场意外。”他父亲说。

“安杰卢又不是打渔的!”领班悲叹道。

“发生了一场伐木事故,”多米尼克解释说,“在疏通河道时,这孩子滑到了圆木下面。”

那两个年轻女人跟那个与丹尼同龄的孩子已经不在屋里了——丹尼并没看到他们离开。(事后才知道,他们只是跑进了厨房。)

“以前安杰卢放学后常来这儿干活,”老人对丹尼说,“他妈卡尔梅拉——她现在也在这儿干活。”

另一位厨师走上前来,向多米尼克伸出了手。“安东尼奥·莫利纳里。”大厨说着,悒郁地握了握多米尼克的手。

“多米尼克·巴希亚盖洛普,”厨师回答说,“我是伐木营的厨师。这是我儿子丹尼尔。”

“朱塞·波尔卡里,”老人沮丧地望着小丹尼说,“没有人叫我朱塞佩。只叫我乔也行。”老波尔卡里指着做比萨的厨师说:“这是我儿子保罗。” 

“你们可以叫我丹或丹尼,”男孩告诉他们,“只有我爸叫我丹尼尔。”

托尼·莫利纳里走到餐馆门口,望着汉诺威街上的来往行人。“她来了!”他说,“我看到卡尔梅拉了!”两名厨师跑进厨房,撇下了不知所措的巴希亚盖洛普父子和老波尔卡里。

“得由你们跟她说——我做不来。”朱塞(或者简单地叫乔就好)说。“我介绍你们。”领班说着,推着多米尼克凑近餐馆的门,丹尼拉着父亲的手。“她丈夫也是淹死的——他们真的很恩爱!”老波尔卡里告诉他们,“不过他是个打渔的——渔民有很多淹死的。”

“卡尔梅拉还有别的孩子吗?”多米尼克问。现在他们三个看到她了——一个体态丰满的女人,容貌俊俏,头发乌黑。她还不到四十岁;也许她跟凯彻姆同龄,也许比他更年长一点儿。丰乳肥臀,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小丹尼注意到,她只有那副笑容能在尺寸上胜过印第安简。

“安杰卢是她的独子。”朱塞回答多米尼克。丹尼松开了父亲的手,因为老波尔卡里要给他什么东西。那是安杰尔的钱包,摸起来又湿又凉——乘车月票斜着伸了出来。丹尼打开钱包,把月票放回原位,就在这时,卡尔梅拉·德尔波洛洛走进了门。

“嘿,乔——我迟到了吗?”她笑吟吟地问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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