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5 笔名(8)

绞河镇的最后一夜 作者:(美)约翰·欧文


一个从前的学生(如今是消防员),在汉诺威街和宪章街十字路口处的消防站外面叫这位老教师,利里先生停下脚步,跟这个健壮的汉子聊了起来。然后,利里先生顺便到巴龙药店买了一剂处方药;他在旁边的托斯蒂唱片行稍事停留,他有时会在这儿买一张新专辑。歌剧是利里先生喜爱的一项意大利“心头好”——公允地说,他还喜欢维多利亚咖啡馆做的蒸馏咖啡,还有丹尼·巴希亚盖洛普的父亲在“拿坡里附近”做的西西里肉馅糕。

利里先生在汉诺威街上的“摩登”点心店买了点甜点。他买的是奶油甜馅煎饼卷,准备带回家当早餐——这种圆柱形的小点心馅里有甜乳清干酪、干果和蜜饯。利里先生必须承认,这些意大利点心也是他的心头好。

他不喜欢望着汉诺威街斯科利广场的方向,尽管他每天都要往那边走,从海马克车站乘车回家。海马克南面是卡西诺剧院,在斯科利广场地铁站附近还有一家老霍华德剧院。在这两家店面营业时,利里先生总是尽量赶上新推出的脱衣舞表演——等到日后审查人员看到,难免要对它们进行“删减”。利里先生定期到这些脱衣舞场来,他自己也觉得害臊,尽管他妻子早已去世了。也许他去看脱衣舞,他妻子并不介意——或者她对他的这一嗜好,并不像对他再婚那样介意,他倒也没有再婚。但利里先生把那几位脱衣舞女的表演看了那么多遍,他有时觉得,自己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跟她们结了婚。他已经记住了人称摇摆女王的皮奇斯身上的那颗痣。路易丝·迪费——利里先生相信,她的名字拼写有误——有六英尺四英寸高,有一头漂白过的金发。萨丽·蓝德跳舞时拿着气球,还有一位舞女拿的是羽毛。他所观看的脱衣舞女们的表演,往往就是他在圣史蒂芬教堂告解的内容——除了这些,再就是他反复意识到,他不再怀念自己的妻子了。他怀念过她,但——就像她妻子本人一样——这份怀念也离他而去了。

自从利里先生给埃克塞特高中去信后,他养成了一个新习惯,就是在每个工作日下午,在最终离开北角之前,他会折回米开朗基罗学校,看看自己的邮箱里是否有信件。他想,自己得去圣史蒂芬教堂作一次新的告解——因为他建议巴希亚盖洛普这孩子取个笔名,这件事就像一桩罪行似的,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这时他翻看着当天晚些时候送来的信件。不过用丹尼尔·利里作为作家的笔名,不是蛮好嘛!爱尔兰老人心想。这时他看到印有红字的浅灰色信封,那红字真叫漂亮!

菲利普斯·埃克塞特高中

你能相信吗?利里先生心想。自己在教堂做的每一次祷告,都没有白费——甚至包括圣利安纳教堂那个意大利味儿过浓的院子里做的祷告。“上帝会帮助你们——Dio ti aiuta。”这位精明的爱尔兰老人用英语和意大利语(这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大声说道。(然后他拆开信封,读起了埃克塞特高中那位负责审批奖学金的人写的信。)

卡莱尔先生即将前往波士顿。他愿意造访米开朗基罗学校,并拜会利里先生。卡莱尔先生非常期待见到丹尼尔·巴希亚盖洛普——以及男孩的父亲,那位厨师,还有男孩的继母。利里先生意识到,也许自己又越界了,自己不该把寡妇德尔波洛洛说成是丹尼的“继母”,英语教师知道,厨师和那位身材凹凸有致的女招待并没结婚。

自然,在其他几件事上,利里先生也越俎代庖了。尽管小丹尼告诉过英语教师,他父亲不愿意让孩子离家去异地上学——听说这个想法之后,卡尔梅拉·德尔波洛洛还哭过——但利里先生已经把得意弟子的成绩单提交给了这所可敬的学府。他甚至还说服了米奇学校的其他几名教师给小巴希亚盖洛普写了推荐信。利里先生还为丹尼尔·巴希亚盖洛普申请了奖学金——这都是背着孩子的父亲干的!如今,卡莱尔先生在来信中提到,这家人需要提交财产情况陈述书——利里先生觉得,那个性情冷漠的厨师可能不会同意,利里先生希望,自己的这次(再度)越界行为不要像笔名那件事一样全盘失败。笔名那件事是个令人尴尬的错误。

喔,天哪,利里先生心想——这时我得去做更多的祷告才行!但他把埃克塞特高中的来信勇敢地握在手中,手里还拎着他从“摩登”买来的小包点心,再次冲上汉诺威街——这次不是去圣利安纳教堂的院子,而是去“拿坡里附近”,他知道,自己能在那儿找到巴希亚盖洛普这孩子,还有那个“相当冷漠”的厨师——利里先生认为丹尼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还有那个过于肥胖的寡妇德尔波洛洛。

那位肉感的女招待曾在家长会上见过利里先生:她那已故的儿子安杰卢上过利里先生的七年级英语课,是个开朗、友善的孩子。安杰卢从未跟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一起,因为利里先生放弃了姓氏里的“奥”字而捉弄利里先生。德尔波洛洛这孩子也是个不错的读书郎——不过他不够专心,利里先生也是这样告诉他母亲的。后来安杰卢辍学去荒凉的北方打工去了,在那儿,这个小伙子像他父亲一样溺水身亡了。(这是一个劝诫学生不要辍学的很有说服力的例子,可以说是利里先生听说的最好的实例!)

但是自从在家长会上见过寡妇德尔波洛洛之后,利里先生偶尔会梦到她;也许每个见过这个女人的男人都会做那样的梦,老英语教师心想。不过,她的名字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他在圣史蒂芬教堂的告解之中。(如果卡尔梅拉·德尔波洛洛在卡西诺剧院或老霍华德剧院当上了脱衣舞女,肯定每晚都会人满为患!)

利里先生把埃克塞特高中的来信装回信封,朝那家小意大利餐馆急匆匆地走去,(利里先生知道)那儿已经变成了北角最受欢迎的饭店之一。像猫头鹰一般的爱尔兰人没有注意到,米奇学校有个调皮捣蛋的男生在老师那件海军蓝长雨衣背后,用粉笔画了一个巨大的白“O’”。利里先生之前在周围买东西时没有穿雨衣,但他现在看也没看就披上了雨衣,慌慌张张地上路了。他身后带着用白粉笔画的“O’”这个记号,(哪怕隔着一片街区也)看起来一清二楚,犹如一个标靶。

1967年,当库斯县的泥泞时节来临时,作家丹尼尔·巴希亚盖洛普居住在衣阿华州的衣阿华市;衣阿华州有真正的春天,这里没有泥泞时节。不过丹尼——这时他已经二十五岁了,有了一个两岁的儿子,他的妻子刚刚离开他——的心境颇有些泥泞时节的况味。此时他还在写作,他正在努力回忆,当利里先生夹克里揣着埃克塞特高中的来信,热切地敲打着上锁的店门时,他们正在“拿坡里附近”店里聊着什么话题。(当时员工们正在吃下午的员工餐。)

“是那个爱尔兰人!让他进来吧!”老波尔卡里嚷道。

一个年轻女招待给利里先生打开了门——她是丹尼的表姐埃莱娜·卡洛杰罗。她要么十八九岁,要么二十出头,给卡尔梅拉打下手的另一个女招待特雷莎·迪马蒂亚年龄与她相仿。卡尔梅拉的娘家姓是迪马蒂亚。寡妇德尔波洛洛喜欢说,她是个“两度背井离乡的那不勒斯人”——第一次是因为她小时候跟家人一起从西西里来到北角 (很久以前,她的祖辈就从那不勒斯附近迁居至此),第二次是因为她嫁给了一个西西里人。

照她那奇怪的逻辑,卡尔梅拉的背井离乡之旅仍在继续,作家丹尼尔·巴希亚盖洛普心想,因为安杰卢是西西里姓(是“安杰洛”的变体),而现在卡尔梅拉又跟多米尼克生活在一起。但在丹尼正在写的题为《外出求学》的这一章中,他写着写着便偏离了正题,偏离了主干。

从男孩那用心良好但爱管闲事的英语教师的视角来看,在这一章里,至关重要的时刻太多了——父亲强忍着泪水,答应让儿子去寄宿学校上学。

“嗨,迈克!”那天下午,托尼·莫利纳里在餐馆里说。(还是比萨厨师保罗·波尔卡里先跟利里先生打的招呼?老乔·波尔卡里经常在普拉多公园跟利里先生下跳棋,他总是管英语教师叫迈克尔——我爸也是,丹尼·巴希亚盖洛普回忆着。)

这天晚上,丹尼试着往下写,总不顺利——也许写这一幕,尤其不顺手。(与他相处三年)刚刚离开他的妻子总是说,她不会留下来,但他不相信她的话——正像凯彻姆指明的,是他不愿意相信她的话。小丹尼遇到凯蒂·卡拉汉时,还只是个新罕布什尔大学的本科生;那时他读大三,而凯蒂读大四,不过他们都在人体写生课上当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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