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园，据说最早是明朝的太医们为帝王们炼制仙药的地方，后来李鸿章曾在此办过水师学堂。可现在这里成了日、伪军高层吃喝玩乐的地方，经常是歌女成堆，笙箫穿云。熹园门前有车站，停站时我往园内看去，可见院子高墙深筑，占地不小，树木参天，但人影稀落，煞是幽静。隐隐约约中，可以看到几幢别墅似的欧式小楼，和一栋四层主楼，以及少数鬼子。

显然，李士武接的“要人”就住在这里面。

所谓的外公家，其实是一所面目普通的中医针灸诊所，家带店，三五间平房，带一个小院，医生和家眷加起来也就是五六个人。一个瘦弱的老人正弯着腰给唯一的病人扎针。我一进门，他稍稍抬头，看是我，头轻轻一动，眼睛朝隔壁屋瞥一眼。我明白，他是让我到隔壁屋去。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中医，就是“鸡鸣寺”，平常我们都称他为革老——他姓革。革老是我们组织的第一把手，也是南京城里出名的第一支针。他一针下去，既可以救人命，也可以断人命。刚才，尽管我看他表面平静，但从他的眼神中，我感觉到他内心的焦虑。

他的女儿也是地下军统，叫革灵，代号“夫子庙”。此时她正在屋内给一堆银针消毒，室内弥漫着一股酒精味。我有意朝她大声说：“我是来拿药的。”革灵上来应付我，说的都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话，因为咫尺之外有病人。我进屋后刚坐定，中华门和中山门接踵而至。看到他俩都来了，而且是这个样子，风尘仆仆，面露悬疑之色，令我立刻感到一股杀气。他俩是我们组织内负责搞暗杀的同志，中华门擅长枪法，行动能力强；中山门有武功，会飞镖，能飞檐走壁，他曾经像天津城里的燕子李三一样，靠一把飞镖，杀出几十人的重围，毫发不损。他们约见我，我想一定是又要锄奸杀鬼了。想到某个鬼子或汉奸的人头要落地，我总是感到无比激动。

中华门和革灵是夫妻，因而，革灵亲昵地迎上去，问他：“怎么样？”中华门推开她，坐在病床上，骂骂咧咧地说：“操，他们来了十几个人，根本无法下手。”中山门补充说：“都全副武装的，车上还架着两挺机关枪。”中华门气恼地说：“去二十个人都不行，别说就我们两个人。”革灵安慰他们说：“爹知道他们走狗很多的，让你们去也不是要行动，上海四个人都失手了，更不要说你们两个人。只要先搞清楚他住哪里就行了，行动是晚上的事。”中华门说：“就是不知道他住在哪里。”这时革老走进屋来，掷地有声地说：“那你们是怎么跟踪的！”中华门立即坐起身，恭敬地说：“警察把几条路的交通都管制了，只准他们的车队过，其他车都拦了。等放行了，前面的车队影子都不见了，我们根本没法跟。”革老说：“哼，那麻烦了，人失踪了，行什么动，等我们找到他时可能什么都晚了。”

革老一屁股坐在病床上，很生气。

这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听他们这么一说，我基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李士武的车队、高墙深筑的熹园、卢局长的话，在我的大脑里左冲右突，钻来闪去。我已经意识到他们要找的那个人是谁了。我对革老说：“别急，我知道他住在哪儿。”革老，革灵，他们所有人，顿时都睁大眼睛等我说。我问：“是不是李士武用车队去接的那个人？”中华门说：“没错，就是他。”我更加肯定地说：“一定错不了，他住在熹园。”他们免不了问我怎么会知道，我把经过说一遍，革老听了也支持我的说法：“应该是这样的。”我说：“肯定是这样，那里面本来就有招待所，是专门接待贵宾用的。”革老问我：“你能进那些楼吗？”我说没问题。中华门问我：“那我们呢，能进吗？”我说：“应该也没问题。”革老说：“不要说应该，能不能？进去有没有风险？”我问去干什么，革老说要把他除了。我以为他是鬼子，革老说：“不是。严格地说，也不是汉奸，起码到现在还不是。”

“那干吗要除他？”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