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9.书名的漂流(3)

日本的面孔 作者:刘晓峰


当然,中村正直眼中西洋文明的成功,还是制度的成功。《西国立志篇》十三章,有七章中村正直都加上了自己的感言。考虑到《西国立志篇》在当时日本流传之广,他以下这些关于西方世界的描述是不可以单纯作为纸上文字来理解的,因为它们曾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一国国民的思想:“余尚记童子时,闻清英交兵,英屡大捷,其国有女王曰维多利亚,则惊曰:‘渺乎岛徼,出女豪杰乃尔,堂堂满清,反无一个是男儿耶?’后读清国《图志》,有曰:‘英俗贪而悍,尚奢嗜酒,惟技艺灵巧。’当时谓为信然,及前年游于英都,留二载,徐查其政俗,有以知其不然,今女王不过寻常老妇,含饴弄孙耳,而百姓议会权最重,诸侯议会亚之,其被选于众,为民委官者,必学明行修之人也。……凡百之事,官府之所为,十居其一,人民之所为,十居其九。然而其所谓官府者,亦惟为民人之利便而设之会所尔……审其大体,则称曰政教风俗擅美西方,可也。而魏氏之书,徒称其贪悍尚奢嗜酒,是盖见西国无赖之徒居东洋者而概言之耳。”他还写道:“夫西国之强,由于人民笃信天道,由于人民有自主之权,由于政宽法公。”梁启超1899年称:“日本中村正直者,维新之大儒也。尝译英国斯迈尔氏所著书,名曰《西国立志篇》,又名之为《自助论》。其振起国民志气,使日本青年人人有自立自重之志气,功不在吉田西乡下矣”(《梁启超全集》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344—345页),可谓定评。

《论邦国与人民之自助》(1911年前,上海)

《西国立志篇》在日本出版后23年,也就是1894年,甲午一战,中国负于日本。次年,签署下关条约,中国割地赔款。朝野讲求知己知彼,黄遵宪《日本国志》成为流行书。1898年,张之洞写《劝学篇》,以为:“游学之国,西洋不如东洋。一路近费省,可以多遣。一去华近,考察易。一东文近中文,易通晓。一西学甚繁,凡西学不切要者,东人已酌删节之,中东情势风俗相近,仿行较易。事半功倍,无过此者。”

1898年,留日学生翻译的书籍开始出现。1900年,留学生的第一个译书团体“译书汇编社”也成立了。《Self-help》的中文译本就出现在这个时期。我所知道的译本至少有三种。一是题为:《自助论》英?斯迈尔著,中村正直(日译)、中村大来(汉译)。根据实藤惠秀的介绍,1901年罗振玉和王国维在上海创办《教育世界》。《Self-help》较早的中译本之一《自助论》即登载在《教育世界》上,这是由日本中村正直的日译本重译成汉文的,后来收入1911年教育世界社的教育丛书中。一是1903年(清光绪29年),上海通社的“通社丛书”中收入的《自助论》,题为:“自助论,英?斯迈尔著,羊羔重译”。第三种版本题为《论邦国与人民之自助》,英?斯迈尔原著,中村正直译,林文潜重译”,谭汝谦、小川博《中国译日本书综合目录》标明其出版日期为1911年前,出版地点为上海。顾燮光《译书经眼录述略》称:“壬寅以还,世尚游学。扶桑三岛,一苇能航。和文侈译,点便易成书,然瞬间已成故纸。”今天找遍北京各大图书馆,遗憾的是三种翻译本均未找到。

前两种译本的译者中村大来、羊羔,我推测都是笔名,其人其事无从考究,更不知两个译本是否出自同一人手。唯一可以知道行事一二的是英年早逝的林文潜。林文潜,字州髓,浙江瑞安人(?~1903)。林文潜早年留学日本,回国后大半活动于浙江。蔡元培日记12月30日写道:“介石来,同至日文学堂,看燕生、州髓。州髓以《寄学速成法》印本不全者见示,视《和文汉读法》为详。”介石是陈黻宸,燕生是宋恕,州髓即林文潜。由此可知他回国后还曾编《寄学速成法》。他还曾与孙诒让创瑞安演说会,每月逢朔望在明伦堂演说时事政治、科学知识及县政兴革事宜,城乡各学堂师生及各界人士参加,听者常数百人。更在光绪29年(1903年)2月,与孙诒让共同组织瑞安师范研究会,会所设于飞云阁下。同年9月,林卒,研究会遂辍。

我感兴趣的是,1903年,在日本已经翻译成《自助论》的《Self-help》,何以在上海被日译中的第一编《论邦国与人民之自助》取代了?关于这一点,很遗憾我目前没能找到任何资料,也许,1911年前这个出版断限可能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回答。

《自己拯救自己》(1999年1月,北京)

《Self-help》1999年由刘曙光、宋景堂、李柏光三人依英文译出,书名为《自己拯救自己》,作为“良知文丛”的第一本由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良知文丛”还收入了斯迈尔斯的另外三本著作《品格的力量》、《人生的职责》、《金钱与人生》。《自己拯救自己》的出版距离这本书英文第一版出版140年,距离这本书日译本出版129年,距离这本书从日文重译为中文出版96年。大浪淘沙,在中国和西方已经如此接近、信息技术已经如此进步的今天,斯迈尔斯140年前在英伦岛上出版的励志书,仍然能够再次被放置到日光之下,而且是这样系统地从西文直接译介到中国,不能不让我们感慨,感慨真正的经典总是能够超越时代,金子永远会发出光辉。

然而,更让我们感慨的可能还是《Self-help》被赋予的新的“时代使命”。

1999年的《Self-help》中译本被意味深长的翻译成了《自己拯救自己》。为什么把“自助”新译成自我拯救,也许可以从封面题写着的我们极其熟悉的欧仁?鲍狄埃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这段歌词中找到充分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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