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拉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快，急忙改变了话题：“你还没见到我的主客，迈克。我相信他对色情电影的认识，比辛西娅要深入很多哦。”

她的声量控制得刚刚好，马上就引起了那位灰白头发的矮个子的注意。麦考尔依稀记得，多拉在邀请他的时候曾提及一位电影制片人，此刻那个男人正好转向他们。他根据过去多年来报纸杂志上数不清的报导，认出了那张面孔。多拉的这位客人，就是宾斯隆。

在好莱坞最后这段光辉灿烂的时期，斯隆轻而易举地攀上了高位，但要维持声势不坠，可让他吃足了苦头。在这个制片公司纷纷倒闭，老手不断被淘汰的时代，斯隆是少数能摸清观众口味的先锋之一。在观众开始厌倦之前，他就制作了好几部以青少年为主题的电影，他经手的电影也获得过好几项奥斯卡金像奖。

多拉为双方做了介绍，宾斯隆用布满皱纹的手指拂了拂灰白的头发：“很高兴认识你，麦考尔。赫兰德州长干得非常出色，西岸那边已经传出风声，说他可能出马竞选总统。”

麦考尔露齿一笑，回以一个标准答案：“山姆赫兰德无意追逐更高的职位，他在这里已经相当满足了。”

制片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等明天罗德斯小姐和她的女性主义信徒完成小小的示威活动之后，他很可能就会改变主意。相比之下，华盛顿还比较安全。”

“是什么风把您吹来本市的？”麦考尔刻意改变了话题。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讨论州长的政治生涯规划。

“只是路过，想来看看老朋友多拉。但是没料到会有一个这么盛大的聚会！”

多拉普林格轻轻笑了起来：“议会开会期间，任何借口都是好借口。我跟你说过，我要介绍你认识一些有趣的人，不是吗？”

“对，有趣又迷人。”宾斯隆将话题引向了辛西娅，“我从此再也不会说，女性主义者都是些痛恨男性的不良分子了。你一点也不像那种人啊，小姐。”

“我不希望赞美，有人要赞美，我也不欢迎。”辛西娅告诉他，“你制作的电影，有些也不比我们要抗议的好太多，斯隆先生。”

“哦？”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你可以说得明白一点吗？”

“一九五六年，你制作了一部电影《原乡女儿》，故事讲的是一个黑人女子为了帮助她所爱的男人，出卖自己去当妓女。那部电影很清楚地暗示了，女性在这个社会的地位低人一等。”

“哦，算了吧！我认为你是在夸大其词。”

“是吗？一九五九年，你制作并导演了一部电影，叫做《婚姻的故事》。在这部电影里，丈夫因为妻子红杏出墙而杀了她。从整部片子的定性来看，丈夫的行为被描述为合乎正义的。”

“那不是我有意引导的诠释方向。”

“可是许多影评从电影里得到的结论就是如此。你们全都一样：双重标准，歧视女人，认为女人就该光着脚，挺着大肚子。”

宾斯隆涨红了脸，但仍然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很多事你还不了解，年轻姑娘。我无意在社交场合讨论这种问题，但你让我无从选择。首先，我从没有拍过一部宣传反女性主义的电影。另一方面，我的电影跟你大力反对的色情片，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而且，即使是色情电影，有时也有可资借鉴之处。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在你那所谓侮辱女性的情况下，女人仍能表现出她们的力量、爱和美？”

“我非常怀疑。不，根本不可能，只要是男人拍的电影，就不可能。”

“不可能吗？”斯隆和她的脸现在只差几英寸远，麦考尔在一边冷眼旁观他咄咄逼人的追问，“你有没有听过一位电影导演，叫做索尔达尔曼？他在二十年前拍了一部电影，然后从此消失了音信。那部电影在当时是经典之作，现在仍是经典之作，可能是这个国家至今为止最好的一部色情电影。”

“不可能，”辛西娅罗德斯回答，“你永远没有办法说服我。一部纯粹侮辱女性的脏片，怎么可能会是艺术作品。”

“这部迷人的电影叫什么？”麦考尔问。

“《野仙子》。达尔曼启用了默默无名的演员，以有限的资金，在本州拍摄完成。该片在曼哈顿一家艺术电影院公开放映了两次，在那家电影院遭到警察临检之前——是的，那时候警察还会临检电影院。总之，从那以后，这部电影在国内就差不多只限于私下流传，然而在海外，还有一些电影院会放映。”

“你好像对这部片子知道得不少？”麦考尔问。

“当然。就是为了这部电影和这位导演，我才会到这里来。事实上，我的秘书和我正要去北部打探他的下落。”

“你要去找这个人？”辛西娅罗德斯问，“找他做什么？颁给他一座奥斯卡吗？”

“不是，是去给他一份合同。色情片可能不受多数观众欢迎，但现在已经可以合法放映了。有办法拍出《野仙子》这种电影的天才，一定有能力再导出伟大的作品。我要和他接洽一部新片，并讨论挑选几家艺术电影院重新放映《野仙子》。我相信时机已经成熟，索尔达尔曼的时代来临了。”

“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多拉问。

“我不知道，但我打算去把答案找出来。我认为《野仙子》是在州北的一个小城石景市拍摄的，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那边可能还有人记得他，或者有办法提供找到片中演员的线索。拍摄这种电影的人通常不会直接使用真名。”

“那好，你就去把这个索尔达尔曼找出来，”辛西娅说，“去把他和他的电影都找出来。你尽管放映，上映那天，我们会有上百名示威者在电影院外等着。”

“请先看了片子再下定论也不迟，亲爱的。电影是我的生命，我看过无数部电影，而我要告诉你的是，《野仙子》绝对是经典之作。”

“你勾起我的兴趣了。”麦考尔表示。

“或许我可以找个时间安排。仅存的拷贝并不多，而我那儿正有一份。”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位长着张圆脸、身材瘦削的女人：“我们该走了，斯隆先生，到那里还要开很久的车。”

“说的也是，”制片人说，“麦考尔先生，两位女士，这是我的秘书，苏珊娜沃瑟尔。”

大家彼此寒暄了几句。显然，这位苏珊娜沃瑟尔是个十分讲效率的秘书，不会坐视正事偏离了轨道。她在一旁督促着斯隆，五分钟后，两人就一起离开了。

“我也该走了。”麦考尔对女主人说。

“这么快，迈克？”

“恐怕是的。”他转向辛西娅罗德斯，“我可以顺便载你一程吗？”

“不劳费心，麦考尔先生。”

“抱歉，我忘了。那就后会有期了。”

她把头一扬，甩开眼前的头发：“可能比你希望的还要快。明天早上，州长官邸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