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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桦:所有拆迁都要跟幸福有关(8)

同胞,请淡定 作者:许骥


■ “所有拆迁都要跟幸福指数有关” ■

许: 你老觉得内地的一些评论家,是不是过度美化了香港政府?比如2009年9月的《南方月刊》说:“香港的拆迁不是看中了哪块旧街区的商业潜力最大,而是看哪些旧街区居民居住环境最差,才要去拆迁。在这座城市,拆迁关联着居民幸福指数,决定着城市的吸引力,而唯独与GDP无关。”你觉得这个他说得对吗?

邓: 说得不对。因为不管是香港还是世界其他任何地方,拆迁肯定跟GDP有关,问题在于它与居民的幸福指数到底有多少关系。这与当地的市民拥有的公民权有多大,有绝对的关系,应该是这样看。政府为什么要拆迁呢?因为它想通过拆迁去令GDP提高,但是人民并不一定需要这一点。居民会觉得这里要建成什么样子,这和我的生活幸福指数有关,所以这两者之间可能会出现一个冲突。人民想的“好生活”和政府想的“好生活”可能不太一样。你作为一个市民,可以懒懒散散,聊聊天,楼下有个夜市,住附近的都是我的朋友,就好了;但从政府角度来看,要是你的邻居你全认识,那么你们就可能比较容易联结起来,暴乱了怎么办,对不对?所以,他们在拆迁和重建的过程出现了高楼大厦,把人分隔开,这个是方便他们管制的。拆迁是一个城市大规模的变动,个人在拆迁里面,会觉得自己完全无力。整条街要重建了,凭什么我觉得我这一户能存活下来?

我觉得有一个观念,就是香港人在比较正面、积极的时候,会觉得我的幸福生活我是可以掌握的,这一点有助于建立一个公民社会。正是有一种这样的对立,才令部分的钉子户,或者是反抗的人,他们突然有一种自信——我觉得什么叫幸福生活,我可以掌握,这时候公民意识就出来了。这其实是一种公民意识,他一个人相信我要过怎样的幸福生活,应该要由我自己去决定,起码不是要由一些地位比我高的人来告诉我。这一点,就是公民权利的萌芽,我觉得。至于内地和香港为什么会有差别,大概是因为大家对“文明”的理解不一样。对香港来说,文明的意思就是指: 为什么要谈幸福指数呢,为什么要谈城市吸引力呢?因为文明不只和有钱有关,还是有一点文化的背景,还是要给你一个对未来的愿景。在香港,有钱人不总是把“我有很多钱”挂在口边,有钱人可能不太谈钱的,因为他已经够富裕了。

许: 还有一个,可能香港“原始积累”的过程已经过去了,所以会考虑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当他拆迁的时候,他或许真的会想: 这房子的供水系统不是很好,或者这个街道旁边的垃圾清理环境不是很好……真的会从这些角度出发,考虑这个地方是不是要拆迁。

邓: 会有这个考虑。理论上所有的拆迁,其理想都是为了改善市民生活,增加GDP是一种次要的考虑,对不对?因为如果GDP增加了,但是人民的生活没有更加幸福,那GDP增加了干什么呢?这个我们都是这样想的。国库不是国家拥有,国库应该是我们人民共同拥有的,我是这样理解GDP——采之于民,用之于民。所以,我是觉得所有拆迁都要跟幸福指数有关。

但是什么叫“幸福”呢?什么样的环境下叫“幸福”呢?香港现在是在一个“后资本主义社会”中,所谓“幸福”的东西,它不只是一种豪华、大气、辉煌……的东西。现在我觉得,老实说,香港年轻人的口味都已经是“历经沧桑”了,我们就喜欢“真”的东西、“旧”的东西;要有时间的痕迹、要斑驳;我们要波西米亚,要废墟美学;我们喜欢限量,不喜欢大规模制造,不喜欢人人都用的牌子……一个社会在资本主义发展到晚期的状态,理论上文明进程会比较高一点。我觉得内地现在也有这种人,不过可能还不是主流。真正谈居民的“幸福”,当然有一些非常具体的指标。比如说,冷热水要好,要令老人家可以方便行动,要对残疾者是友善的环境……我们常常谈一个东西叫“社区网络”,就是说你觉得住的地方很幸福,你对那里有认同感,你对那里有“根”的感觉。这个感觉如何建立呢?就视乎你和周围的人的环境。我觉得,如果你住在一个非常冷漠和陌生的社区,是不会有幸福感的。

香港也会遇到一个问题: 这个地方一定要拆,因为那个旧楼的情况真的很差。但是我们会问:“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保留某一些东西?”香港“市建局”也有一个部门负责“复修”的,比如说那栋大厦不一定要拆,如果业主对那个地方有认同感,就不需要重建,可以修复,弄得漂漂亮亮。这也是一种进步,不是所有东西一不喜欢就要拆掉。我知道内地是有这个情况,建成了十多年就爆破掉,全是“非正常死亡”。这种想法其实挺恐怖的——为什么我们地球上建了一个东西,花了很多力气、心血、资源,然后拆掉他们,变成废料。我看那些爆破的图片,以前它们是多么漂亮,爆破之后全部变成灰尘,产生多少污染啊?我现在在观塘,它在拆楼,空气质量很差,谈何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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