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青马跑起来，四条腿会同时变成翅膀，在空中飞翔，落下时又变成大腿，就在翅膀和大腿的角色转换中，很快追上竹筏。竹筏在江中，马上在岸上，上官只好勒缰掉转马头，于是雪青马就跃入江水，朝着竹筏蹬水，这么一来速度就明显减弱，马在水里，怎么也跑不过竹筏，眼看着筏子漂远了，上官又重新勒马上岸，再朝前追赶。这般三番五次，就追到一处峡谷，两边全是高山，马再也不能朝前跑了，上官只好勒住缰绳，朝着竹筏上喊道：“赵文茹，你就是跑到天边，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文茹没有搭理，对副这样的男人，沉默就是最好的冷笃，你又不是如来佛，我也不是孙悟空，怎么就逃不出你的掌心？文茹得意地想着，嘴里脱出两句杜老夫子的诗句，她觉着这两句诗最能表达此时的心境：“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上官云儒，你在岸边啼吧，我的竹筏已过万重山啦！”

文茹喊着，竹筏就进入峡谷。她没有想到，死亡正悄悄朝她逼来，逼得悄无声息，逼得不可抗拒。

竹筏漂出曲里拐弯的峡谷，就被江流卷向一个湖泊，此时天已经黑了，天苍苍，水茫茫，哪儿也看不到边，哪儿也找不到灯火，湖面上起了风，激浪也欺生，你推我涌，颠着竹筏，筏子本来就不隔水，浪从筏缝里朝上迸突，很快就打湿了她的棉裙子，季节虽然已经到了春分，湖水却冰凉透骨。她起先是坐着的，可是浪接二连三朝筏子缝里钻，只好立起来，筏子被浪推搡着，自身难保，就要将她甩出去，她连跌了几跤，都爬起来了，终于一个大浪掀来，竹筏就扣过去了，将她一下拍到水里。当浮出湖面，竹筏却不见影子。“救命啊——”刚喊出一声，一个大浪就将她嘴堵住，又塞进了鼻孔。水这个她自小就最亲近也最喜欢的灵物，此刻竟变得凶残无比。

没游出多远，她就呛昏了。心里明白，她要死了，她怀里死死抱着琵琶，抱着琵琶，自己的尸体就会浮在水面上，这么想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的姿势后来就一直保持着，因为那把楠木琵琶一直在怀里。波浪一忽将她推向高处，像山一样的高处，一忽又将她甩入低谷，接着将她埋葬，她什么都不晓得了，脑子里却一直响着《云水谣》的曲子。小时候，她听外婆说，人在死之前，脑子会变得很清爽，会想起自己最亲的亲人，曲子响起之后，她真的突然想到了外婆，还有阿娘和阿爹，当然还有知止庵的老师太。老师太的救命之恩，她来不及报答了，只好等来世再还。她最不想的，就是大哥，离家一走三年，连个音讯都没有。可大哥的影子总是在眼前晃动，晃了两下，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已经没有意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