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虎依了同学开的价，临走时只是开了一张欠条。他手头没有银元，就是把大刀团全部家当卖了，也凑不齐，除了那匹枣红马，其余的就是白送，也不会有人要，可是战马是他的座骑，他舍不得。

马虎欠条没有白开，第三天傍晚，情报终于兑现了。太阳将落未落之时，六辆军用卡车突然驶入伏牛山下的公路，每辆车的保险杠上，都插着一面膏药旗，车蓬罩着伪装网。头辆车和最后一辆上，坐着两排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中间四辆车没有士兵坐阵。马虎手举望远镜，一看就明白，军火全在中间四辆车上，便朝身旁的周志高说：“命令王老九他们点火升烟！”周志高手举一根竹竿，朝车队前方的山谷摇了几下，霎时间，山道边提前堆放的几堆稻草就燃起火焰。稻草半湿半干，点着后火苗不高，浓烟却滚得如巨龙，刹那间就塞满了山谷，没等日本兵反映过来，埋伏在山坡上的大刀团官兵，就扔出几十弹手榴弹，扔弹手居高临下，一扔一个准，都投入前后车的车厢，再加上拉了拉环后，都在手里候了半秒钟，余下两秒半，正好落到日本兵头顶，挨着的，非死即伤。日本兵毕竟训练有素，押车的又都是老兵，在中国战场已经蛮横好几年了，活着的都纷纷跳下车来，躲到车底下，架起机枪负隅顽抗。

看到躲进车底的日本兵，马虎嘿嘿冷笑了两声。马虎自己笑，自己倒没觉着，却被趴在一旁的文茹看见了，觉着这个团长真有意思，上了战场还有心思笑，她看了一眼后又将眼睛闭上了，眼前情况真危险，她甚至都不敢朝山谷里扫一眼。马虎又嘿嘿了一声，嘿得文茹再次睁开眼。马虎说：“小同志，开开眼吧，平时你想看都看不到。”随后就朝身子另一侧的周志高挥了挥手。周志高身后的壕沟里，堆着好多捆用铁丝捆着的青竹枝，马虎一挥手，周志高带着几个士兵将竹子分两边拉开，拉到跟山谷头车尾车平行位置，随后就朝上泼了几桶汽油，朝下轻轻一推，然后划燃一根树枝，朝竹捆投去。飞滚的竹子挨着火，就呼呼燃烧，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越滚火势越旺，落到头车和尾车边，很快就点着了油箱，咣的一声爆炸，闭着眼睛的文茹再次睁开眼皮，又开了一次眼。她看见爆炸的气浪浪尖，有无数条大腿胡蹬乱踩，有一只手竟在天空招招摇摇，像是跟她招手致意。

她吓得再次闭上眼睛。

山谷里的枪声，响得跟爆豆，接着又是大刀跟刺刀乓乓乒乒的碰撞声。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忽然觉着有一只手在拍头顶，她睁开眼睛，王老九站在面前，肩头横七竖八挂满了长枪和短枪。王老九说：“小同志，战斗结束了，你来帮帮忙。”说着，就将两支长枪挂上她肩头，随后又加了两支装在皮套里的手枪。文茹肩头挎着四支枪，一迈腿身上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天已经黑了，大刀团以急行军速度撤出战斗，文茹没走多远，就觉着上气不接下气，身后的刘婉婉嘴里也拉开了风箱，拉风箱的还有笛子，笛子其实只背了两支手枪，主要是行军速度太快了。李二妞两条腿壮实，跑得跟飞一样，却一点也不喘，身后背着长枪，肩头还扛了一箱弹药。苏小娥也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尽管嘴张得老大，步子却迈得有板有眼，从背后看，绝对像是个百分之百的男人，只是屁股比身旁爷们大些。王吉娣倒是一身轻松，身上只挎着一支盒子炮，她是连长。队伍撤出伏牛山，马虎就跳下战马，牵着缰绳走到文茹身旁，道：“小同志，你骑我的马吧。”没等文茹反映过来，王吉娣就抢先一步走到马虎跟前，说：“没那么妖贵，让她自己走！”“我看她都快要趴下了。”马虎不由分说，双手抄起文茹，轻轻一托，就将她扶上马背，接着又将刘婉婉和笛子也抄上马背：“得——驾——”牵起缰绳就朝前冲去，走了一程，将马缰递给钱阿大，折回队伍，跑到王吉娣身旁，跟她走成肩并肩样，说：“王连长，你的女兵都是好样的，这都是你兵带得好。”王吉娣说：“还好样的？一副大小姐样子！”马虎说：“新四军是革命熔炉，再娇贵的大小姐，也能炼成革命战士。”王吉娣说：“那是。不过要好好锤打，狠狠锤打！”

大刀团回到徐村祠堂，已经是三天后的早晨。夜里行军，白天隐蔽宿营，颠倒的生物钟，加急行军，已经把十个女兵累得快散架了。跨进祠堂门坎，王吉娣就席地坐下，嘴里喊了一声：“我的阿娘哎——”脑袋一歪就睡着了。王老九和钱阿大见女兵连长睡倒在地上，赶忙跑来，一个抱头，一个抱脚，正要朝屋里抬，就被赶来的李二妞伸手拦住，喝道：“快放下！快放下！”钱阿大识相，撒了手，王老九却抱住王吉娣的脑袋不松手，还用胸膛紧紧捂着，生怕吹了风似的。这下，李二妞就严肃了：“我叫你放下你就放下！”王老九道：“地上太凉了，连长会受风的。”“少哆嗦，你知道女八连纪律吗？”李二妞喝道。“什么纪律？”王老九被问懵了。“男兵不许在女同志面前动手动脚！”李二妞说着，一旁的苏小娥就从王老九怀里抱过王吉娣，道：“这是我们的连长！”王老九本是好心，却白受了冤，正气在那里，马虎就跑来了，对苏小娥和李二妞说道：“好，你们的连长，我们还给你们。”李二妞和苏小娥一个抱头，一个抱脚，抱成亲密战友样，王吉娣还是没醒。马虎见那一时半了醒不来的睡态，便跟两个女兵商量：“这样吧，把你们的连长抬到我房间，让她多睡会儿，如果你们不放心，就在外面加两道岗。”

两人依了马虎，将王吉娣抬进西厢房，放到马虎床上，盖上被子，随后就立在门外当起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