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节:花季(12)

你曾住在我心上 作者:何宁


尽管此刻,她以手代笔,一遍遍在玻璃上写下他的名字。

窗上的字迹再一次模糊,她叹口气起身,看来父亲有事不能来接她了。

“沈子言。”

她惊讶地回转身:居然会是季南琛。

卷曲的鬓发因为被雨水淋湿而伏贴下去,前额上一缕发丝垂下来,平添了一点秀气。不知怎么的,子言心里冒出“绿鬟如云”的词句来,明明是形容女子的词,这会儿用在季南琛身上倒好像奇异地应景。

“你没带伞吗?”季南琛简直是明知故问。

子言懒得回答,只点了一下头。

他粲然一笑,牙齿雪白耀眼,“我正好有两把,借你一把吧!”

子言为刚才的冷淡态度有些惭愧,她掩饰地轻咳一下,“怎么你还有带两把伞上学的习惯吗?”

季南琛笑道:“那倒没有,我爸以为我早上忘带伞了,刚才托人给我又送了一把过来。”

子言刻意忽略掉他头发上晶莹欲滴的水珠和半边被雨打湿的衣袖,只“哦”了一声,“那谢谢了,只是要等到开学才能还你了。”

他很客气地笑,“没关系,你上次也帮了我的忙。”

子言的脸一红,她哗啦一声撑开伞,“走吧。”

看得出来季南琛的家教极好,这样大的雨,走路时裤脚居然连点泥点子都溅不上。

她再看看自己的裤脚,只得暗叹一口气。

“沈子言,你最近心情好点了吗?”季南琛撑着伞目视前方,轻声说。

她拿伞的手轻轻抖动了一下,他终于还是提起来了。

“其实,我也不太喜欢数学老师。”季南琛不紧不慢地说,“不过再不喜欢,还是要上好他的课,因为成绩是自己的。”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书皮被包得很好,四个角边对折出整齐的棱角线。

他慢慢把书递过来,“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这本书,这是我后来再去买的《逃学记》,送你吧。”伞檐下他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不过,你再喜欢三毛,都不可以学她。”

半空滚过一道响雷,敕拉拉划破天际,余威还隐在厚重的乌云里徘徊未散。阴郁的天气,气压很低,四周白茫茫一片水汽,地面飞溅起雪白麻密的水珠。

雨伞边沿落下的水珠一泄如线,季南琛的手四平八稳托着那本书,雪白的封皮,淡淡的书香。他一动不动站在她面前,笑容温暖而诚恳。

子言慢慢伸出手,心里有种模糊的感动:这个雨天其实也不像以往那么令人讨厌。

回家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她把书径直翻到某一页,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一页应该有个被泪水洇湿出的洞眼,缺损了两个字。

芬芳书页纸墨如新,光滑平整的纸张触手温凉,绝对没有任何皱褶与破损。她又翻回去看扉页,那里只有四个字:赠沈子言。

没有落款,也没有时间。

子言喘出一口长气,嘴角慢慢、慢慢地溢出一点微笑来。

季南琛的字真是字如其人,端正蕴秀,写她的名字也要比她自己写得好,后来她一直照着这个字体去描摹,倒真的把自己的名字写得秀丽端正了。

银汉红墙入望遥

初三刚一开学,子言就把作息习惯稍稍改动了一下,她开始改在学校食堂吃晚饭,当然,菜色自带,只是打饭而已。

打饭的第三天,杨丁丁学妹就像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小猴子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其实她完全不认为自己那天从家里带的菜色能让杨丁丁馋成那副德行,她得出的结论是学校食堂的伙食果然如许馥芯所说,太缺乏油水了,以致于能让杨丁丁学妹厚着脸皮跑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学姐碗里讨菜吃,这一点食堂的大师傅绝对是难辞其咎的。

杨丁丁刚念初一,大大的杏核眼,说话像放连珠炮,语调与身高恰成正比,基本属于自来熟的性格,无需客套与搭讪,初次见面就能跟你攀上十年八年的交情。

“学姐,你明天还来食堂打饭吗?”杨丁丁有点恋恋不舍地问。

子言微笑着点点头,心里想着回家得好好夸夸母亲的手艺了。

吃过晚饭,子言在操场上边散步边背书。

她特别喜欢傍晚时分学校的环形跑道,操场上有高年级的男生在踢球,田径队的队员们正在训练,青草地上偶尔飞来一两只鸽子在咕咕叫着觅食,心情和悦而平静。

太阳正在西沉,漫天橙金色柔和的光影。天空是淡青的鸭蛋色,只有靠近夕阳的一线天色像被金粉镀了一层浅淡的光晕,朱红、赤橙、宝蓝、靛青全都隐藏在鲜艳华丽的余晖里,混合成一杯颜色浓烈的鸡尾酒。

旁边有人笑着跑过,跑道上发出细碎的脚步声。子言一边来回走着,一边翻阅着手里的书本。

那个时候,她的头发已经留得很长,差不多齐腰,由于发质柔软而细密,发梢总会不由自主卷起来,像拿母亲的卷发器卷过一样。她平时只用一根黑色皮筋松松扎起一个马尾,吊在脑后一路蜿蜒下去,越到尾端发质越细。

有熟识的同学打了个招呼:“沈子言,用功啊?”

她笑着抬头,微微颔首。

眼角的余光无意向右上方一扫,蓦然便像着了魔,整个人一动也不能动。

唇边溢出一丝苦笑,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林尧了。

即使是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遇见的机会也不是很多,何况,她如果有心要避,自然是避得开的。

林尧只要轻轻一个眼光,就能让她的心情为之跌宕起伏,她承受不起那种剧烈的冲击。

为了减少放学路上偶遇的可能性,她连晚饭都改在学校吃了。

然而还是有这样避不开的时候。此刻她呆呆地站在操场,看着高高的台阶之后矗立着的教学楼,三楼半圆形转角那个教室的栏杆边,正静静倚着一个人。

白衫如雪的少年,背脊笔直地站在空旷背景下,身姿秀挺,神情温柔,眼神专注,唇角含笑。

偌大一个校园,所有景物顿成虚设,他望着她,只望着她,一动不动,不知有多久了。

傍晚的残霞流光映照扶栏,光影如墨水般漾开淡淡的浅橙金紫,一抹来不及融化的霞光沾染在他的白衣上,仿如春光般明媚。子言被这绚丽的光影刺得几乎眯起了眼睛。

他清瘦了不少,更衬出秀气的眉眼眉,眼眸中流转着水一样温柔的波光,一波一波洒下来,目光里有着无声的明瞭与温暖。

四目相接,仿佛胶着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消逝,脚步声、笑声、喧哗声渐渐远去,世界整个儿安静下来,只有他和她,被隔离在静寂无声的真空中,连一丝氧气都是多余。

良久,有风吹起,子言微卷的发尾随风扬起。她平时用来扎头发的皮筋忽然绷断,此刻临时绑住头发的是一方随身的手绢,这时被风吹得直扑扇起来,像蝴蝶鼓动的翅膀,拂在侧脸,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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