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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悦和小苏一前一后跟着张非来到办公楼后面的自行车棚，三人不约而同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偷听。风呼呼作响，寒意袭人，路虽然清扫出来，周边仍积满厚厚的雪。张非拉起领子，缩着脖子低垂脑袋，露出诚惶诚恐的神情，等候她们讯问。

岳悦与小苏交换过眼色之后，都把面孔转向别处，都无缘无故咳起嗽来，而且咳得没完没了。终于，两人咳完了，面孔都咳得通红，使劲喘着气，又都互相交换眼色。岳悦从裤子口袋掏出面巾纸擦拭鼻子和嘴巴，动作很仔细，花费了好几分钟。这当口，小苏也掏衣服和裤子口袋，掏了半天没掏出什么，便向岳悦伸手。岳悦再掏口袋时，发觉口袋空了，于是，把刚已使用过的面巾纸递给小苏，小苏立即接了过去，将面巾纸展平，重新折叠（把使用过的一面朝里），接着，像岳悦一样仔仔细细擦拭鼻子和嘴巴。

风呼呼地从三人身边刮过，刮起了一阵阵细砂般的积雪——张非的脖子越缩越紧，差不多只留了双眼睛在衣领外边。岳悦再次和小苏交换眼色，两人仿佛都打算要对方先开口。

过了很久，岳悦鼓足勇气，换了个站立的位置，与张非正面相对，先净净喉咙，嘴巴动了动，未开口，却咯咯地笑了。她一边笑一边盯着小苏——小苏咬着嘴唇，绷紧着脸，眼睛都不眨一眨。

尽管岳悦和小苏都是身着便装，辨别不出警察身份，但还是引起了一些好事者的好奇心——两个夹了公文包的年轻女子，身板笔挺，表情肃穆地来找张非，便很容易牵扯到张非眼下的处境。人们一直在传，公安局夜夜灯火通明，侦破专家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侦破方案，分析种种线索，计算破案的倒计时。上头的指令很坚决，某人在头头追悼会上引发众人狂笑，性质极为严重，这种蓄谋妨碍公务的案件若不迅速侦破，既对不起辛辛苦苦为人民服务了一辈子的死去的头头，也对不起那些深受狂笑刺激而大大损害身心健康的头头的家属。再说了，这种藐视法律和道德的做法是决不能够听之任之的，若任其蔓延，比火灾蔓延的危害性还要大。

这会儿，三人都发觉楼角处有人探头探脑朝这里偷望——甚至有人像雪地的黄鼠狼，机敏地匍匐前进，爬过厚厚的积雪躲到了树丛后，一边偷望，一边悄声议论。岳悦笑出来之后，小苏没忍多久也笑了——关键是，那些躲着偷望的人也连锁反应地跟着笑起来（有的笑得比较克制，也有人笑得非常放肆）。张非早有经验，用劲咬住舌尖，非但不笑，反倒装出一副疑惑的神情，眨巴着眼睛，一会儿看看岳悦和小苏，一会儿朝楼角和树丛张望。

早晨，岳悦临出门前，妈妈跟在后面不停唠叨，这种案子没法破，也没必要破，与公共场所某人放了一个屁一样，怎么查？谁都有放屁的功能，所以谁都有嫌疑，但谁都可以推脱，屁放过之后又不留痕迹，只要放的人不承认，就算神仙也没招。想想也是的，成千上万人的场面，谁第一个笑，如何确认？妈妈说得没错，法律又没规定追悼会上不能笑，既然很多人都笑了，说明事情本身很好笑不是吗？但是上级把任务交给了她，不能不执行啊。她和毫无破案经验的小苏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小苏出了个主意，先见见张非，看他是否引人发笑，当做一个突破口。

然而，岳悦的笑并非因为张非。尽管张非缩头缩脑的样子确实可笑。刚才坐出租车来这里，她已笑过两次，坐在旁边的小苏放过两回屁（是无声的屁，一般来说，公共场所没人敢不管不顾放很响的屁），车厢里立刻充满了洋葱味道的臭气。放屁没什么好笑的，但小苏放过屁之后假模假式的正经样子太好笑了。车里除了她俩，还有驾驶员。据她所知，小苏最爱吃洋葱，案底应该是清楚的。她的笑传染给了小苏，跟着咯咯傻笑，连带驾驶员也给逗笑了。例如这会儿，她又嗅到洋葱味道的臭气，掉脸看小苏——小苏绷紧着脸，眼睛都不眨一眨——还在装正经呢。

岳悦想：行啊，你装吧，这会儿边上还有人，你可以赖别人，等一会儿剩我俩，看你怎么装？

岳悦又想，既不能明目张胆让小苏难堪，又要让她原形毕露，难度比调查张非的案件犹过之而不及。

在出租车里，岳悦嘴上和小苏聊着张非的表现，嗅觉却高度紧张。岳悦感到奇怪——从回局里的路上，到两人在办公室喝水取暖那段时间，竟然没有抓住小苏的把柄。然而，两人一进处长办公室（向处长汇报情况），岳悦立即嗅到那股挥之不去的洋葱味道的臭气——而且，室内不通风，空调温度又高，臭气显得特别刺激。

由于热，小苏脱掉了外套，只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小苏长得干瘦，胸脯如平板，缺乏女孩子该有的曲线，尽管如此，似乎也不该与臭屁搭上关系。岳悦蓦地发觉，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执迷了，本来是去追查张非，结果却对谁放屁感起兴趣来。岳悦没来得及做情况汇报——在与小苏对视的瞬间，两人都心有灵犀似的满面通红，又同时咯咯地笑出了声（处长和另一位刑侦科的科长不明就里，望着她俩疯笑，觉得好玩，也跟着嘿嘿地笑）。

岳悦感到沮丧，小苏一定知道自己在暗地追查她放屁，所以在只剩她俩时就拼命忍着，一等有其他人在场，赶紧痛痛快快放掉几个。岳悦越想越生气——主要是生自己的气，连个屁都追查不出，真没用，警察别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