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光》(24)

有光 作者:李小山


 

由于朗朗像饿狼打量着食物一样打量着岳悦(小苏在一旁翻白眼),引起了大家的兴致,有人开始起哄,拿些挑逗的语言煽动气氛。岳悦因势利导,站起来,挥手请大家安静,然后笑嘻嘻地说道:“各位,你们没有嗅到臭气吗?我一进来就嗅到了,有人在公共场所放屁。”

一语未了,引得哄堂大笑。

有人响应,确实嗅到了屁臭;有人否认,可能是有人脱了鞋子的脚臭;也有人称没臭气,因为人多,是呼吸的气味。岳悦嗅嗅鼻子,两眼放光地叫起来:“等等,你们仔细了,是不是又有屁了?”

小苏咯咯地笑歪了腰,面孔通红,一手抓着朗朗的袖子,一手捶打朗朗的臂膀。于是,岳悦拿出撒手锏,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扫视各位,说:“其实,查出谁放的屁并不难,根据科学规律,放过屁之后,手心是发黄的,所以查一查每个人的手心,就可以结案了。”岳悦说这话时,眼睛像鹰一般紧盯小苏不放——以她的预料,小苏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内察看自己的手心,毕竟,做贼总是心虚的。

然而岳悦失望了,失望之极。

所有人都在察看自己的手心,察看完之后,都高高举起,理直气壮叫嚷,证明自己的清白。唯独小苏只顾呵呵地笑,笑歪了腰,笑岔了气,笑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朗朗则弓着身体搂着她,像恋人一样替她轻揉着背脊。

10

目击者称,火是从楼下烧上来的,时间大约在五点钟左右。天刚蒙蒙亮,他们几个人正准备下班,未来得及换好衣服,一股浓烟从楼梯口涌上来,伴随劈劈啪啪的声音。这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接着,闻听有人惊叫:失火啦!快逃啊!

尽管人们对三天两头发生火灾已经习以为常,但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生死攸关,毕竟是惊慌失措的。而且,看那阵势,这次火灾了不得,短短几分钟,整个大楼已被熊熊火焰包围,浓烟迅速升腾而起,在天空中蘑菇似的绽放开来,景象极为壮观。

他们逃出房间,发现通道一片漆黑,只能靠着前方一星点光亮作为引导,像兔子一样拼命狂奔。逃出一程之后,他们发觉那一星点光亮也被浓烟遮蔽了,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此刻,通道里的烟雾十分呛人,无法正常呼吸。他们中有的人因为剧烈咳嗽而弓身蹲下,被其他人撞倒了,倒地的人又将后边的人绊倒了,相互间叠罗汉一般,乱做了一团。幸亏,有人在黑暗中摸到了一扇门,推门而入,是洗手间。

他们暂时获救了。但是,留给他们的时间不会太多。从窗户往外看,遮天蔽日的浓烟里火焰像无数条跃动的巨蛇。远远近近的爆裂声愈益震耳,夹杂尖利的呼救声,令人胆战心惊。他们神情呆滞,大眼瞪小眼——面孔皆已熏黑,衣衫也撕破了,一位女员工还光着脚。

他们所在的楼层是二十六层,假若往下跳,是必死无疑的。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有一点可以肯定——等待消防队员来救援,恐怕早已烧成了灰——跳是死,不跳也是死,他们唯有大眼瞪小眼,以心灵做着彼此的沟通。终于,他们的小组长急中生智发布了一号令:与其等死,不如一搏,马上向楼顶突围,只要登到楼顶,就有获救希望。

小组长的命令一下达,立即遭到一位老员工嗤之以鼻的反驳,老员工说:“往上逃,不是送死吗?你真是嘴边没毛,办事不牢,这点常识都没有!”女员工附和道:“是啊,火和烟是向上去的,我们应该向下逃才对。”小组长喝道:“这是屁话!我他妈的不懂往下才安全吗?往下的路呢?”

他们一共六个人,关于逃生方式却产生了三种意见,并且争吵起来。由于争吵激烈,反倒把逃生丢到了一边——都觉得自己有道理,都想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对方。

在吵不出结果的情况下,小组长又提出了新主张:愿意往上的往上,愿意向下的向下,愿意留在原地的留在原地,看看谁的命大,能活下来。此刻,外面的浓烟如浪涛一般击打着窗玻璃,发出吱吱的碎裂声。门缝亦有烟雾漫进来。这是员工洗手间,很窄小,很简陋,除了两个蹲坑,连洗脸池都没有,还堆放了不少杂物。女员工无意中拧开水龙头,发觉停水了。

烟雾越来越呛人,空气越来越灼热。他们都闷出一身大汗。熏黑的面孔被汗水冲花了,边咳着嗽,边议论着小组长的新主张。他们都变得心平气和,甚至有些视死如归的意思了。

女员工说:“我们不能分开,要死也死在一起。”

老员工附和道:“逃是逃不出去了,大家在一起,最后有个照应。”

小组长说:“最近一向我肝火旺,对各位态度够粗暴,请各位原谅。我老婆不要脸,傍了个大款……天天借故和我斗气吵嘴,昨晚还咒我会被烧成灰,果然他妈的灵验了。”

那个试用期未满的小青年说:“我还不是一样?继母天天咒我死,好独霸我父亲的遗产,这下她如愿以偿了。”

那个整天绷紧着脸的外勤工说:“死了好,谁让我们是打工的?狗都敢欺侮我们,活着也没啥意思。”

那个脖子上长了肉瘤的员工说:“倒该谢谢火灾,有个死的理由了。”

女员工说:“我这一死,便宜了那个挨千刀的,在外面姘了个寡妇,把家里的钱花得精光,儿子的书本费都交不起……现在想想无所谓了,早晚都是死,烧死总比气死强多了。”

老员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的几个子女恨不得把我们老两口送到牲口市场卖掉呐。我这把年纪还出来找事做,实在是没办法……我这一死,老伴也完了,几个逆子谁来照管她?我前脚走,她后脚就会跟着来。”

小组长说:“既然如此,还有他妈的什么牵挂的呢?”

“谁让我们是打工的?狗都敢欺侮我们。”

“倒该谢谢火灾,有个死的理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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