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光》(27)

有光 作者:李小山


 

戎德德顿时慌了神,擤着鼻涕,像喝呛水似的涨红了脸。

倒是田蜜蜜不慌不忙,哂笑道:“是夫妻就可以当着别人的面上床吗?不符合人情世故噢……”

“行了!”前妻厉声喝道(前妻的嗓音极其清脆响亮,如高音喇叭),“别演戏了!我还不了解你这三扁担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东西?拖这么个女人来做挡箭牌……告诉你戎德德,在我这里,你永远别想翻身!”

戎德德像被当众逮住了贼手,挣不脱,又逃不掉,嗫嚅道:“我确实……不能与你复婚,她是我现在妻子的妹妹……小姨子……”

“你这不上进的东西!”前妻用手指使劲戳了一记他的前额,“活了这么一把年纪,怎么就没个廉耻呢?撒谎撒到我头上来了!知道我为什么不愿待在这里了吧?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没廉耻,没尊严!说句良心话,在外边,我常常为自己是中国人感到脸红。想一想我有这么多的同胞,个个没廉耻,没尊严,不讲礼貌,不懂得自尊自爱,像一群猪!”

田蜜蜜给她逗乐了,傻傻地问:“那你为何还回国来和他复婚呢?”

前妻瞪了她一眼,继续演说:“我一回来就听说,现在到处是火灾,料都能料到,不火灾才怪呢,绝不是天灾,是人祸!你们生活在什么秩序里?懂不懂对社会负责,对自身负责?有没有想过选择什么样的领导人?至少有没有这样的要求?你们这个礼仪之邦名副其实吗?人与人之间讲不讲规则?对公共的事务有没有必须的热情?对自己的权利和义务做没做过哪怕一点点思考?有没有对无限的权利和不公平竞争进行遏制?有没有考虑给穷人必要的保障和福利?我不想一一列举了,问题堆积如山。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我就做愚公,我挖山不止,子子孙孙挖下去,总有一天能把堆积如山的问题统统挖掉。桑一回来就觉得不习惯,说,这儿的人怎么都这样啊?对啊!人挤人,抢道抢位置,喜欢大声嚷嚷,坐飞机坐地铁,没一个人趁空读读书,都是一副木呆的猥琐的样子。不上进,没文化,没品位,真没指望了!这家酒店昨晚停电,我去找服务员,到处找不到,好家伙,后来才发现,有的躲着搓麻将,有的打牌。真是从上至下的乱啊,乱象丛生……所以,靠你们根本靠不住。我说过多少次了,应该把这个国家以高价租出去,等人家拎着我们的耳朵把我们教好了,各方面理顺了,再赎回来……你们笑什么?凭你们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证明我说得完全正确!”

田蜜蜜笑出了声,调侃道:“租出去当然好,但谁付得起租金噢?”

戎德德绷着面孔一本正经地说:“不对,我不同意出租的办法。”

此时,卫生间里的桑突然大声说:“我们学校凡事都是要投票的,以票数多少来决定!”

戎德德想和桑争辩两句(其实是想多听听桑刚发育的嗓音),前妻又狠狠戳了戳他的前额,说:“你这不上进的东西,儿子比你强多了,幸亏我带他出去开了眼界,学会了如何做人,否则肯定也像你一个样!”

关于租与不租的争论持续了大半天,三个人嗓子都嘶哑了。特别是前妻,喜欢抢话,大喊大嚷,后来嗓子完全不行了,只能靠做手势。说惯话的人毕竟不是哑巴,不习惯用手势表达,所以意思很费解。这么一来,便宜了戎德德,可以少挨叱责和詈骂。田蜜蜜很是得意,租与不租的事对她没吸引力——涉及的题目太大太泛,她不过是附和姐夫的观点,故意装深沉而已——她知道自己装不像,所以表演得夸张一些,露出破绽让姐夫的前妻来攻,引她发怒,引她声嘶力竭,引她喊破了喉咙。应该说,没有田蜜蜜的配合,姐夫今天死透了——她看出姐夫非常惧怕他前妻。

田蜜蜜另外的一招是隔着卫生间的门与桑争论(她看到姐夫赞许的眼神,愈发来劲了),把从报纸上、网络上拿来的一星半点的知识一股脑押上了——投票是弱智,群氓所为而已,暴政不好,乱政不好,群氓统治也不好,因为一点也不精彩。并着力数落那边各种罪状:吸毒,性乱,恐怖活动,尼斯湖水怪,魔鬼百慕大……她的目的只在于胡搅蛮缠,嘴上痛快。桑毕竟是孩子,又是在另一种环境里成长,顶真,认死理,秀才遇到兵,争不赢田蜜蜜,起先是哭腔,之后索性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号哭一边撞东西。

听见儿子号啕大哭,前妻赶紧前往安慰。但她的嗓子发不声来,只能边敲门边打手势——儿子隔着门哪里看到是母亲?误以为是田蜜蜜,不予理睬。前妻大约正好内急了,反过来朝戎德德求援,急速地打着手势——戎德德和田蜜蜜不懂她的意思,大眼瞪小眼,帮不上她的忙。

前妻急坏了,使劲撞门——拳头、膝盖和脚全用上了。儿子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坚决不予理睬。前妻无计可施,满头大汗,满面通红,朝戎德德和田蜜蜜做着脱裤子下蹲的动作,求他俩赶快帮她弄开门。

前妻名叫白晶晶,曾获文学硕士学位,把自己定位在高级知识分子。晶晶定居国外若干年之后,发觉儿子性格孤僻,自闭,喜欢自言自语。有时候,儿子整夜都在自己给自己讲故事。随着儿子年龄的增长,脾气越发来得拧,与母亲也疏远了,一句话不对路,便发飙。晶晶考虑过找个当地人凑合一个家庭。按心理医生建议,儿子有了爸爸,情况会好转。有一次,晶晶约一个男人来家里吃饭,两人谈着谈着,彼此都有好感,晶晶不免露出女人小鸟依人的一面,半推半就倒在人家怀里。不料,儿子踹门而入,破口大骂:“强盗!恶棍!无赖!流氓!敢到我家作案!我马上就报警!把你抓起来!”那男人吓得犹如掉入瓮子里的耗子,抱头鼠窜,一边声辩:“我没有作案,我是和你妈谈恋爱的。”儿子手持棒球棍在后追逐:“还敢抵赖?我亲眼看到,你把手伸进我妈妈胸里面,咬住她的嘴,不让她喊!”

晶晶思前想后,决定回国与戎德德复婚。她认为,对自己的亲身父亲,桑不至于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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