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 死亡之沙(26)

神谕之死 作者:(英)P.D.詹姆斯


 

已经有人在等他了,正是他隐约中觉得来此可能会见到的人。在他还没有关好车门之前,学院的前门就开了,一个穿着教士服的虚弱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小心地走下三级石头台阶。

他立刻认出了马丁牧师,同时也觉得很吃惊,因为前任院长竟然还在学院。他应该至少有八十岁了。但是达格利什确定那无疑就是他,自己孩提时代十分尊敬和爱戴的人。岁月一去不返,却没有在马丁牧师身上留下太多无情掠夺的痕迹。他脸上的骨骼衬着枯瘦的脖子,显得比以前更突出;垂在额头上的一绺头发以前是深褐色的,现在变成了银白色,但发质却像婴儿一样;饱满的下嘴唇已经松弛了。他们紧握住对方的手。对达格利什来说,那感觉就像是隔着精致山羊皮手套握住了一把松动的骨头。但马丁牧师的手依然十分有力。那双眼睛尽管看起来比以前小了,可还是那种明亮的灰色,他的脚明显有些跛,那是战争中服役受伤留下的,然而他还是可以不用拐杖走路。他的那张仍然十分绅士的脸,不容置疑地体现出他精神上的高贵。看着马丁牧师的眼睛,达格利什意识到他不仅是作为一个老朋友被欢迎的,马丁牧师的眼神既有放松,也有忧惧。他感到很惊奇,同时不无愧疚。他离开这里这么久了,虽然偶然也回来过,不过几乎都是一时兴起;现在他第一次想知道,在圣安塞尔斯等待他的到底是什么。

马丁牧师带着他走进主楼,一边走一边说道:“恐怕我得让你把车停到主楼后面的草坪上去,佩里格林牧师不喜欢看到车子停在前院,不过不着急。我们把你安排在了老地方——杰罗姆。”

他们走进宽敞的大厅,地上是棋盘图案的大理石,从宽大的橡木楼梯走上去是一排房间。熏香的味道,家具上蜡油的味道,旧书和食物的味道——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除了在入口处多出了一个房间,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门是开着的,达格利什可以瞥见里面的祭坛。也许,他想,这房间是个小礼拜室。圣母怀抱圣婴的木质雕像还放在楼梯的底部,下面有红色的灯光照上来。在雕塑基座下面,放置着一个红色的花瓶。他停下来看着,马丁牧师很耐心地站在旁边等候。雕像是一件模仿得很好的维多利亚和艾伯特博物馆的藏品《圣母和圣婴》,他不记得是谁的作品了。它不像同类作品那样让人感到悲伤,没有那种巨大的苦难即将到来的模式化表现。妈妈和孩子都在笑着,圣婴伸出了他圆胖的胳膊,圣母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孩子,欣喜地望着她的儿子。

他们走在楼梯上的时候,马丁牧师说:“你看到我一定很惊讶。当然,我已经正式退休了,但学校一直留我教授牧师原理。塞巴斯蒂安·莫里尔牧师在这里做院长已经有十五年了,你肯定很想故地重游,但塞巴斯蒂安在等我们。他一定已经听到你车的声音了,他总是这样。院长办公室还是上次你来的时候那一间。

从桌子后面起身上前迎接他们的人,和绅士般的马丁牧师很不一样。他身高超过六英尺,比达格利什想象的年轻。浅棕色的头发,只有少许灰白,自高高的额头向后梳着。棱角分明的嘴唇,略钩的鼻子,修长的双颊,给他浓郁的古典气质中平添了一些冷峻和力度。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那双眼睛,它们本是那种清澈的深蓝色,而当它们盯着你的时候却显露出一种异样的敏锐,令人不安。这是张实干家的脸,更像是军人,而不是学者。裁剪十分得体的黑色华达呢法衣和他散发出的隐隐的权力欲望,似乎不太协调。

就连这房间里的家具也是不协调的。桌子上放着电脑和打印机,很现代,但是上方的墙上挂着仿中世纪的耶稣受难木雕。对面的墙上挂着一系列《名利场》中的维多利亚时代高级教士的卡通形象。有的脸刮得很干净,留着两撇八字胡;有的很瘦;有的面色红润,有的面色苍白而缺少活力,有的温顺虔诚,自信地站在金十字架上面。壁炉上刻着箴言,两侧是装在画框里的人物和风景照片,看起来应该是在主人记忆中占有特殊位置的。而壁炉上方又是一幅风格很不同的画。那是伯恩-琼斯的油画。一个美丽浪漫的梦,画面充溢出画家具有代表性的、在自然界中难以找到的亮色。四个头戴花环、身穿粉色和棕色相间印花长裙的年轻女子,围在一棵苹果树下。其中一个坐着,面前摊开一本书,一只小猫蜷在她的右臂上;另一个身边放着一把竖琴,正望着远方沉思;另外两个站着,一个举起手臂去摘苹果,另一个正用纤细的手打开围裙装水果。达格利什注意到对面墙上还有一幅伯恩-琼斯的作品:一个有两个抽屉的餐具柜,柜子腿又高又直,还有轮子。两扇柜门上也都有画,其中一扇上是一个女人在喂鸟,另一扇是一个小孩和羊群。他记得这两幅画,还有画上的餐具柜。但是他确定上次来的时候它们是挂在餐厅的。画面上华丽的罗曼蒂克情调和这个房间其他地方冷峻的调子在一起显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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